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刺客列传】[ 钤 光 ] [ - 应知春色 - ] (上)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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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旅大多在乌山前卸下货物,再往前便是罗江,官府在江边设了渡头,由官府的大船上货载物,每一人是三文钱一渡,货物按称量计数。三日一个来回,沿路共有七处泊湾,终点便直通到天璇的王都,下船后只需改乘马车,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城门。

今年的秋天长而缓,迟迟不肯入冬,寒风还未起,本该南迁的候鸟就还未走。只是门前的银杏落了大半,铺成金黄的一层,又被过路的马蹄惊起。

那鸟“啾啾”的叫着,声调和平日里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寸光”的老板还是挺的心头烦闷,只觉得秋鸟悲鸣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连招呼的声音都懒洋洋的。

“客观来的不巧,后厨刚刚熄火,现生火是没法了,不过还备着些卤味,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是个青年,二十岁上下,只随身带着一个包袱,先说了无妨,又要了一间客房,让伙计备上热水,再送饭菜。

老板瞧他得体,只觉得这人身上有股贵气,是来来往往的老粗们比不了的。

一寸光不是个大店,统共也就只有十来件房,原主人本事个落第的秀才,经营了几年之后发现入不敷出,只好折价卖出,老板捡了个便宜,就盘下来,从此在此落地生根。

他本也是南来北往商旅中的一人,因此由打整的也是些商旅们需求的东西,因此落脚的大多是跑货的商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读书人,不过书生们大致分做两种,一种是春风得意,一种是抑郁寡欢。

这一位看来却不太一样,你要说他不是个书生,那种书卷气却是装不来的。

老板识货,看得出身上穿的是好料子,只是素了些,不太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您给留个名字,先上去休息,我这就去招呼伙计。”     

青年接过笔——这一杆软毫用了许久,连笔杆上也被墨汁染黑了一截,青年现在砚上撇干了余墨,在智商留了姓名,又递还给老板。

 

“多谢,叨扰了。”

 

老板先让伙计准备了热水和饭菜,回到大堂,从柜台后拿出一个木牌,上头写着“今日客满”四字,将木牌挂到店门口,又关了半扇大门。

这才摇匀了算盘,照着本子结今日的账。

到最后一栏,那墨迹早已经干了,只有“公孙”两字,行笔横姿,如走龙蛇。

这一姓不常见,于是便未留全名。

老板只觉得两字眼熟,也只是一眼,便过了。

直到晚上回屋休息,这一间屋子还是那秀才住时的摆设,他也未曾动过。睡前无意中往墙上一瞥,这才瞧见那幅挂在墙上的字帖。

他一愣,起床走进,又抬了烛火。

终于在角落里找到落章,纸已经泛黄,看来是挂了不短的年头。

正有两枚小印,其中一枚他认得,正是那秀才的表字“子达”。

另一枚处,正是“公孙洪渐”四字。

这一人他也是认得的,想来应该也是三十多年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公孙钤给陵光讲他刚刚到帝都时候的故事,从罗江上的小船到丞相府中的冷落,陵光只注意到他所讲两代人与那乌山旅店老板的缘分。

“那一位公孙我也听过。”年轻的皇帝在庭院中停下脚步,只略微回忆起来些许,虽然说是名满天下,但还未到万古流芳的地步,他只得一个模糊的印象,留个风流无端的名声,若要问成就在何,却是不甚知道的。

公孙钤只道:“那是我族中的小叔叔,差了不小的年纪,按辈分却不怎么大。”

陵光问他:“你要学他?”

公孙钤道:“自然不是。”

“我小叔叔。”他想了想,便比君王更快一步,停在陵光身前,两人离得不远,公孙钤一抬眼,能见到陵光冠上的纹,而君王一低头,又见副相身侧的剑。

公孙钤拜言:“天资聪慧,龙凤之姿,尤擅工笔,幼时臣见权贵登门,向族中的长爷爷千金求其一幅《西子浣沙》,我爷爷将人赶了。”

“这三十年,我这小叔叔在族中几乎已经无人提起,倒是在民间还偶有慕其才情者,只是这才情有能有几年呢?再往后,不过又是一段西子浣沙的故事,连真假都不可考了。”

陵光这才察出他话中套着话,面上不见动怒,只冷冷的抽眼看他:“公孙副相又想和孤王说什么呢?”

“臣不敢,只是记得那位将人赶出去的长爷爷曾与臣说,丈夫立于世,当以‘家国’二字为重,《西子浣沙》又如何?《昭君出塞》又如何?他将这些儿女情长当作命,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闲情罢了。”

 

这一场的君臣谈话又落了个不欢而散。         

 

似乎日日都是这样,月月也都是这样。

公孙钤日复一日的固执着,陵光亦是日复一日的活在他的醉生梦死里头。

但公孙钤瞧着君王的样子,又觉得这哪里是醉生梦死呢?

凡人在醉生梦死里头,总有些贪图的东西,像是书生醉死在狐狸精的温柔乡,贪图的是佳人的美貌;壮士醉死在黄沙中,贪图的是英雄的豪气。

君王呢,君王什么都不图。

他似乎只是在过去的记忆里头不肯归而已。

 

时日久了,陵光便也不太把公孙钤和他的唠叨放在心上了,反而对他这种执拗有些心生好奇,这种感觉又让他觉得怀念,似乎自从裘振死去之后,他便失去了对这个世间的雄心,同时自然也不再有什么一探究竟的欲望了。

于是君王尝试着以“朋友”的方式来对待年轻的副相,他原本就长的好看,像是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酒窝。

倒当真如古书中记载明君时惯用的“君恩照拂如三月风”一般的仪态。

 

“我幼年时,想做个开疆拓土的君王,但拳脚却一直不太好。”

这一日陵光未喝酒,只按照老丞相的吩咐,在花园的亭中摆了棋局,然后和公孙钤一人一子,图个闲情。陪君王下棋历来是个不讨好的活,陵光棋艺亦是一般,但最后居然落了个平局。

陵光便笑:“我倒是许久没有输过了。”

公孙钤不答话,他便又自顾的说:“裘振比我下的还要不好一些,他太急躁了,稍微卖个破绽,便一脑子往上冲。”

于是陵光便又想起当年,一来一往,他似乎在游刃有余中让将军一败涂地。

可惜那时他不懂退一步的道理,只觉得这世间往往只有输赢两种结果。

 

这却是陵光第一次主动和公孙钤提及裘振。

公孙钤从未见过此人,却又知道这是君王的心结,于是他便拜会许多将军的故人,翻看了裘振留下的笔记。久而久之,便觉得,虽然未曾见过,却又如同老友一般的相知过。

 

陵光问他:“孤王说到哪了?”

公孙钤道:“王上应是想起,幼时与裘将军作武伴的旧事。”

陵光问:“你知道?”

“只知事,却不知因果。”

 

陵光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我早该知道的,他就是那样子的性子。”

 

公孙钤本想躲安慰两句,话刚到了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陵光恐怕将安慰的话听了个遍,又想了个遍。

若是有用,又何至于斯呢?

于是他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一句便有些不敬了,然而不知是今日春光正好,还是公孙钤这一派温润公子的样子,让他生不出怒意来。

“臣只望王上此生,不忘故人,也故事里头不忘海晏升平的盛世愿景。”

 

他离家前选了天璇,只因听说天璇王是个宏图大业的君王。

却不料是这份模样的。

 

陵光只说:“你如今又是如何看孤王?”

公孙钤答:“不改初心。”

他这倒不是哄骗,陵光只是被挫了锐气,却依旧不是和平庸的君王。公孙钤只觉得此时自己像是手中握住玉石的匠人,能窥见宝玉的光,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蒙尘。

 

陵光许久没有说话。

末了他又让宫人上了酒,淡淡的桂花香气,公孙钤离开时只听那年轻君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孤王未曾忘,只是还不是时候。”

 

公孙钤顿了顿。

 

“只是孤王还堪不破、放不下。”

 

君臣二人未曾言语,只许久后,未回头的,深深鞠了一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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