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琅琊榜 】[ 蔺靖 ] [ - 天上白玉京 / 馄饨 - ] (END)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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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金陵的雪很大。

金殿的檐口被盖了个严实,原本应该是十只兽,现在是剩了一个仙人骑凤。

年轻的公公们拿着扫帚在外头扫雪,扫出的雪堆在一起,又拿车运走。宫女们换了毛绒的大衣,走在宫廊下头还是聘娉婷婷的一列。

 

萧景琰其实不怕冷,反而这种天气难得的能让他想得起当年金戈铁马的那些日子——似乎那要比现在有趣的多。

前几日他的小皇子学会了骑马。

小小的一匹小白马驹,性格温顺又平和。大梁朝不是没有出现过戎马皇帝——比如他的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曾拿过三尺利剑。

其实他一直很疑惑,那样踩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皇帝是怎么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呢?

老迈、多疑、刚愎自用。

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这个位子太高太冷了,你坐的久,心自然也就慢慢的冷下去。

 

他去看了皇子的第一场骑射课。

其实选在冬日里头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不过皇子想着明年的春猎。

那个小孩子站在他的御案前,奶声奶气的对他说。

“儿臣想和父皇一起去打猎,弯弓,射箭。”

他说话的样子让萧景琰想起当年的自己,不过他学武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讨老皇帝的欢心——只不过他有一个将门的朋友,自然而然的,也就学了些东西。

等他的皇长兄发现自己的小皇弟可以拉开一张硬弓的时候,萧景琰已经和林府的教习们混得十分熟稔了。

于是萧景琰和他的其余皇兄们始终不太亲热。

他那个时候想的是,论文治,他的皇长兄已经是最好的了,大梁没有什么是比得上他的。

他想的也很简单,能拉开最硬的弓,能拿起最重的枪。

皇长兄能治理好大梁的河山。

他能帮着他护卫好这一片家园就好。

 

可惜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当初的贤王成了枯骨,反而当初最不被喜欢的皇子成了皇帝。

萧景琰也想过,天意弄人,大概不过如此。

 

于是他和自己的皇子说:“你还小,冬天太冷了,不如到开春。”

小皇子答:“不怕,庭生哥哥会教我的!”

萧景琰愣了愣,他往一侧看了一眼,另一个少年已经长大了,像一棵刚刚长成的白杨树。少年的影子还没有从他身上褪去,然后另一种东西却不知不觉的快速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

萧景琰透过这个少年往会看。

似乎看到了当年牵着他的手走过长街的皇长兄。

 

那次他们刚刚从林府出来,祁王和林帅谈了三个时辰,毫无障碍的接受了让自己的小弟弟去学习弓马的建议。

林燮对祁王说:“七皇子是好样的,根骨好,肯吃苦,他这种性子,学武是最好的。”

萧景琰不太明白,为什么学武就是最好的,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林帅的意思是,你的性子太耿直,又太重情义,不太好。”
“为什么?圣人不都说,宽厚谦礼,难道不对吗?”

“景琰,你是个好孩子。”拉着他的手动了动,从他的手掌心里头抽出来。

萧景琰感觉自己的头上落了个东西,干燥而暖和。

他的皇兄对他说:“不过朝局诡秘,政堂凶险,耿直便成了无礼,重情义就成了妇人之仁。”

 

太监给御书房的火炉里头加了炭,又用铜盖盖住,铜盖上头有一个小盘,里头是调和的安神香。

他坐在重叠的奏章后头,蜡烛的火光照过来,照亮他头上的冠冕,又照亮他身上的九龙玄袍,不过他这个人是看不见的,脸隐在暗处,晦涩不明,什么都看不清楚。

 

蔺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皇帝。

一瞬间他觉得小皇帝其实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萧景琰的少年时期过的如鱼得水,有疼爱自己的母妃,有提携关照的兄长,有生死相交的朋友。

不过皇帝呢?

皇帝有什么?

皇帝什么都没有,凌绝处的万人尊崇,生杀予夺的天赐皇权。

然后呢?

然后不过剩一句称孤道寡的“朕”罢了。

 

梅长苏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来当皇帝。

可能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作为梅长苏,他身上背着七万赤焰军的冤屈,他要翻当年祁王的旧案,就必须要一个赤子之心的储君。

太子和誉王都不可以。

而作为林殊,他身上背着的是百年帅府精忠报国的教导,他需要一个能让大梁四海升平的皇帝。

萧景琰够忠义,够勤勉,方方面面都符合这个要求。

于是他只好把萧景琰推出来,不过这一条路有多难走,不过拦在前头的山有多高,路有多险。

后来的梅长苏得偿所愿。

身前是赤焰军的沉冤得雪。

身后是大梁的江山永固。

 

不过如果只是萧景琰这个人呢?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他确实适合当皇帝,不过同样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他大概都不喜欢当皇帝。

他夺嫡是为了给自己的哥哥洗冤。

他当皇帝是为了践行自己给好友的承诺。

 

说来说去不过一句不辜负。

人要对别人好,就得拿自己的心血来换。

 

这世上出了萧景琰这样的蠢蛋,大概没几个人愿意。

反正搁在蔺晨自己身上,他是打死都不要的。

 

 

因为皇帝陛下这些年虽然不曾再亲自出国战,不过从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御花园里头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放着练武用的器具。

曾经这里种着的是上品的牡丹花,为了移除这一片地方,内勤司将花移居到了皇后娘娘的宫中。

蔺晨凭借着和太后莫名要好的交情混到了在宫里头乱逛的特权。

当然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不过蔺晨这个人,他要想和谁关系好,大抵很少没有不能成功的。

于是除了太后娘娘,他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也不错,跟各宫的公公们也教好,宫女们爱慕他,而他从来不辜负美人。

从入秋到隆冬。

各个宫里头的女眷们都开始病殃殃起来,其实比起当年的老皇帝,萧景琰的后宫实在只能说凋零。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没有当年的太皇太后那种逮着人就问何时成亲的习惯。

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而蔺晨呢,他老爹比他还不靠谱。

其实蔺晨不太喜欢和他老爹在美女面前一起出现,因为虽然他老爹是个老头,但也是一个帅老头。

他身上那股举手投足的浪荡到了他老爹那里就成了潇洒。

这是岁月赋予的东西。

所以即使蔺晨再忿忿不平,他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可喜可贺的是,他老爹虽然是个帅老头,不过已经吊死在了他娘这棵树上。

而他的爹娘又一直觉得以蔺晨的性格,大概四十岁以前是不可能安分下来的,而以蔺晨的相貌,就算过了四十岁大概也不会发生找不到媳妇的窘状,所以蔺晨一直长大现在,除了因为调戏到家世过于大的美人而被他老爹骂过之外。

实在也是没有被催婚的经历。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个儿和萧景琰实在还是有些相像的。

凄凄惨惨戚戚。

 

今日穆王府进贡了一把苗刀,进贡的折子写的老不正经,大意是说穆王爷新娶的王妃,王妃是他们那边十里八乡寨子中都闻名的美人。

美人的爹又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打刀师傅,所以美人嫁过来的时候带着两把苗刀,寓意成双成对。

这一对苗刀实在是打造的精巧,削铁如泥,血过不流,所以他把自个儿的那一把送上京来给皇帝陛下看看,不过因为是自己和王妃的定情信物,所以让陛下看完了记得还是要给他送回去。

萧景琰觉得穆王府的女眷们果然都非同常人,京城里头的姑娘新嫁,陪嫁的都是一套成双成对的梳子。

穆王妃新嫁,陪嫁的是一对拿来砍人的凶器。

 

萧景琰本身是武将出身,对于神兵利器有天生掩不住的喜爱之情。

他今日本来是来看皇子骑射课的,不过到后来,不过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小皇子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庭生在旁边看的一脸心疼却始终没有喊停。

萧景琰觉得这个人实诚,才开口劝说练武需循序渐进,今日就到这里,让皇子回去休息去了。

 

反倒是他自己被勾起了兴致,让人将苗刀给拿上来——当然不是穆王爷进贡的那一把,那一把已经差人给他送回去了。

这一批是兵部按着那一把的样式新打出来的。

萧景琰虽然还是当年祁王口中那个耿直的不懂变通的脾气,但他终究不是个笨人。

而穆小王爷虽然还是当年在京城里头那个不成体统的小公子,却始终不会无聊到拿皇帝陛下逗闷玩。

 

苗刀刀身似弯曲的禾苗,要比军中常用的铁剑更长

萧景琰是用枪的好手,而苗刀拉伸的长度使得它在双手挥动的时候兼备了枪的特点。

这样的兵器同时可以兼顾远程和金身两种攻击需求。

 

萧景琰用它砍断了一截木桩。

他拿到的时候很好看,弓子立马,弯曲的背脊上是紧绷的肌肉,双手同时使力,只见他抖开长刀,挥动时刀锋带起的刀影像是雪中的灰枭般斩落。

蔺晨正偷偷摸摸往他后头一站,还没开口就觉得喉头一凉。

萧景琰不过一个瞬间就回身反砍。

蔺晨一惊,忙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身形精妙,师从的是琅琊阁独特的步法。

退出刀刃可及的部分,萧景琰下意识的要追,却见那人两手捂着胸口,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忙不迭的大叫。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萧景琰收刀,站在雪中看了那人半晌。

高湛看到这边热闹,赶忙跑过来问可是伤着了?

蔺晨一副受惊的小鹿状,要往人家怀里拱,高湛手忙脚乱的推他。

“天寒地冻,蔺大人既然没有事,还是先去加件衣服要紧。”

 

萧景琰这才发现他居然不过穿了件外袍,就那么站在雪地里头。

蔺晨是南方人,琅琊山洞天福地,四季大概都是一个温度,所以蔺晨又怕热又怕冷,前阵子下头献上来了几方皮草,上好的雪狐皮,太后和皇后每人做了件外氅。

谁知道第二天蔺晨例行把脉的时候穿了件更大的雪狐斗篷进来,整个人都缩在斗篷里头,连诊脉也就伸出手来随便摸了摸。

那天萧景琰忍不住揶揄了他两句。

那人一边给随行的医馆交代事项,一边还能转过头来回嘴。

“臣是有钱人,买个斗篷怎么啦?”

“怕冷怎么了,陛下,年轻的时候要保养,你不要一年四季穿个龙袍就上踹下跳的,老了会遭罪。”

 

萧景琰看着蔺晨,第一句话问的是:“你的斗篷呢?”

第二句话问的是:“你跑到我后面做什么?”

第三句问的是:“你会武?”

 

蔺晨第一句答的是:“臣刚刚带着女眷们打了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正热着呢。”

第二句答的是:“太后娘娘让臣过来带句话,说让快过年了,天气又冷,让陛下过去吃碗馄饨。”

第三句更是理所当然:“当然会!琅琊阁仇家这么多,我不学点功夫,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萧景琰觉得他说的在理,又觉得无端的想打他一顿。

 

到太后宫里时候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着。

太后娘娘抱着暖炉等他们,见两个人都进来了,吩咐身边的宫女去通知厨房去准备。

其实萧景琰更爱吃饺子,不过太后是南方人,终归爱吃一些精细的吃食,所以他每年年末总回陪着母亲吃一碗馄饨。

 

谁知道半途庭生带着小皇子过来了。

小皇子刚刚进门就喊祖母,跑着往太后的怀里扑。

太后笑着捏他的脸:“你怎么来了呀?”

“听说皇祖母煮饺子,孙儿就过来了。”

小皇子年纪还不大,把所有皮包肉的东西都称为饺子。

太后也不戳穿他,只说好,皇祖母给你一大碗,便叫庭生也过来坐,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往那边扎一堆,倒是不理萧景琰二人了。

 

宫女进来磕了个头:“娘娘,厨房只备了三人份的面,皇子殿下一来,饺子就不够了?”

太后停了手中的事情,把人叫过来详细问:“怎么会只有三人份?重新和面不行吗?”

“搓皮的公公是御膳房那边借来的,准备好就回去了,小厨里头都没人会,奴婢这才来并报的,要不……再准备些别的?”

 

萧景琰本来想说无妨,蔺晨忽然冒了个头。

“没事,我会和面,我跟姑娘去看看。”

 

他们两个本来支了个棋盘,下到一半,萧景琰听的这么说,忙拒绝:“蔺大人是客人,哪里有客人下厨的道理。”

蔺晨连说了两句没事,还没得两人再开口,携着宫女一溜烟没影了。

 

太后挑了眉,笑骂了一句。

“这孩子……”

她这些年越发的端庄了,不过在萧景琰面前还是个慈母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眉梢会微微的往上翘,还能看得出当年少女的模样。

 

又等了半碗茶,萧景琰左右实在无事,说了句我过去瞧瞧,便起身往太后宫中小厨房的位置走去。

他其实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还算整洁,不过也就两个灶台,正两三个宫女太监立在一边听伺候。

后宫中每宫都有这样的一处,做一下御膳房不供给,但各宫的主子们爱吃的东西。

太后宫中这一处最为特别,还特意立了几个单独的药灶,哪来煮一些滋补养生的药膳。

 

他进去的时候蔺晨正一脸生无可恋的往面团里头加水。

北方时节下新打的井水确实又冷又冰,萧景琰凑过去看,虽然沾了白面,不过蔺晨一双手还是被动的通红。

他看了半天,方开口:“不如朕来吧。”

谁料那人吸了吸鼻子,头也不抬。

“你走开……揉面是要掌握力道的,还有加水多少,学问大了去。”

 

萧景琰一开始不过也是出于客气,不过他这么一说,愣是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心,愣是把蔺晨赶开了,挽起袖子把活接了过来。

不知道是他真有天赋还是常年练武的力道起了作用,在失败了两次之后,从洒开面粉到舀水加入,看起来实在是像模像样。

帮忙的宫女用小刀把天子揉的面切成小块,再用擀面杖擀作薄皮。

蔺晨在一旁看的开心,拿个筷子,在装肉馅的碗旁边放了一小碗清水,筷头轻轻的沾一下清水,又挑起一点肉馅,然后左手一卷,就卷成了个小小的元宝形。

最后起了还要教皇帝怎么拉面。

 

要不是中途太后娘娘左等不到,亲自起驾前来,大概整一袋的面粉都要被玩干净了。

 

萧景琰走的依依不舍,看着宫女往煮好的高汤里面加入切碎的白菜,再用筷子一个个将馄饨给放下锅。

用青花瓷的碗装了,每碗十个。

出锅的汤头是另熬的,白乳一般,浇在煮好的馄饨上头。

 

上桌的时候庭生和小皇子都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吃了一碗。

太后帮他们擦干净嘴旁的汤汁。

高公公捂着嘴笑:“慢一点,今儿个包了很多,恐怕都吃不完。”

 

萧景琰现在想来,确实自己不知道怎么就起了小孩心性,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那一碗混沌确实煮的好,皮薄肉馅,细细的洒了一层葱叶,宫女的手巧,一个都没有漏皮。

太后说:“该剩下了。”

小皇子停了筷子,抬头问了一句:“我能给母后带一碗吗?”

忽的就没了声音,萧景琰呼吸一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太后低头,看着自个儿孙儿的脸,方点点头:“自然可以,不过这边煮拿过去都烂了,祖母和你一起过去,看看你的母亲吧。”

小皇子点了点头。

 

等太后三人走了许久,碗中也不再冒着白气。

萧景琰叹了口起,放下勺子的时候勺边磕到碗沿。

“叮——”的一声,像是细细麻麻的敲到了人心上。

天子问:“皇后的病如何了?”

蔺晨嘴里还嚼着一个,他嚼的仔细,肉馅在牙齿中变成了肉沫,才咽下去。

半晌之后,他想了半天,才幽幽答道:“……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他本来想说总会好的,奈何忽得一阵风来,窗户被猛的吹开。

北风又冷又疾,他看到坐在身边的天子缩了缩脖子,像是孤苦无依般的垂下眼睑。

 

开春便是年终的大祭。

不过这一次不像往常那么热闹,在萧景琰记忆里头这样萧索的祭典有两次,一次是他的太奶奶殡天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皇子,需要在灵堂前跪三天。

不过他有足够多的兄弟,大家跪在棺椁前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老太太走的时候,子孙满堂,送了她不短的路程。

而他现在呢,皇帝是不用跪的,皇帝只跪天,所以灵堂上就只孤零零的剩下他的独子。

他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小皇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抱着他的衣角细细的哭了出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足够慈爱的父亲,不过这个时候看到自己亲子的眼泪,却也满心满眼的柔情。

 

大祭繁重,大臣们跪在高台下,他走上祭台的高阶,一步一步的,北风吹过来,还带着未褪干净的含义。

他想高处走,忽而恍惚像是当初走在通往金殿前的阶梯上头。

那个时候他刚刚被封做太子,他觉得那条路那么长,像是他的帝王路,踩的是自己最好朋友的脊柱步步往上。

而他现在走的这一条,他已经是地位了,但还是孤单又寂寞,这一次,他踩的是自个儿的息怒和哀乐。

当他是靖王的时候,往上是太子储君之位。

而当他入主东宫之后,往上的帝王之位子。

而当他已经是天子了,往上呢,往上还有天,不敢高声语,怎么伸手也是挨不到的。

 

所以人这一生,终归是有些东西,你无路可追,无迹可寻,无法可想。

追不到,也碰不着的。

 

热闹之后便是冷清,年初是不用开朝的,送上来的折子也没什么需要费脑子,无非是些问安请好的惯例。

萧景琰坐在自个儿的寝宫里头,他没有束发,连外袍也不曾批。

灯烛点的不亮,手中的茶叶冷了。

 

高公公小跑着进来,踌躇了半晌,方开口。

“陛下……外头蔺大人来了,说是给您送点吃的。”

萧景琰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刚要回绝,那头高湛看他这个样子,一咬牙,抢了个先的忙道:“他说……您要是不见,他就跪死在门前,让后下去……告您的状。”

萧景琰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看了高湛一眼,后者也一脸哭笑不得的往这。

 

萧景琰想了想,说让他进来吧。

蔺晨提着个食盒进来,打开是一碗馄饨,萧景琰都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想的。却只见那人把筷子拿出来,递过给他。

“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萧景琰没接。

“你倒是轻巧。”

蔺晨道:“我是大夫,看多了,就觉得生死不能太执着。”

他拿着筷子的手一直没放下,萧景琰看了一眼。

“朕没胃口。”

“没事,臣帮您吃皮,您把肉吃了就成。”

话刚刚说话他就下筷子,蔺晨手巧,两下就把一个馄饨给拨开了,露出里头的肉馅来,煮的透熟,微微透出粉红色。

“人呢,一不开心就不吃东西,其实不吃东西,身子就不舒服,没力气,没力气了就更想不开。”

“你觉得你不饿,但是你的身体是饿了,就像你觉得你可以通过让自己不那么舒服来解决心里头的难受,但是其实只会让难受变成双倍的难受。”

萧景琰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蔺晨表现出这个样子,口气淡漠,好像谈论的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萧景琰忽然想起某位故人来,而他们两个都和这个故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从来未曾说过,似乎是不可碰的禁区。

于是他问:“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是吗?”

蔺晨没接话,他盯着年轻的天子看了许久。

萧景琰的眼圈有些红,不过他没哭,这有些不像他往日的做派,无论是祁王还是林殊,他们的死亡都曾给他带来过巨大的伤痛。

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人嚎啕的样子,却能从旁人的转述中探知一星半点的狼狈。

至尊之位还是给萧景琰加上了某些东西,不过它没有磨灭他身上最漂亮的那些品质,他还是会为了亲近之人的逝去而悲痛,因为他不是一个冷酷的帝王。

他的赤子之心还在那里。

萧景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不懂变通,善恶分明。

 

蔺晨说:“人虽然死了,但是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留下呢?”

“他们活过,爱过,为了理想努力过。”

“祁王死了,不过他教过你,做人要明是非,知疾苦,不贪图享乐,不寡情薄性。”

“林殊死了,不过他教过你,做帝王,要心怀万民,但是也要懂得手腕圆滑。”

“皇后死了,不过他告诉过你,要教导皇子,教他什么对,教他什么是错,告诉他如何做一个好人,也要告诉他如何做一个太子。”

“故人虽远,言犹在耳,陛下,你怎么能说什么都没了。”

 

萧景琰没接话,他静默了很久,不说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忽然接过蔺晨手中那双筷子。

将口中的东西吞下肚去的时候,冷了许久的肠胃终于暖和起来,连带着血液也开始流动,心脏砰砰的跳动。

天子低下头去,弯起背脊,耳中轰鸣,居然再听不得真切。

蔺晨后头的话他没听清楚,却觉得自个儿脑后像是有细密的针在戳动,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伸出手去,颤巍着开口。

“蔺晨……我头疼。”

 

萧景琰睁开眼,过往有些记不清楚了。

屋中开了一扇窗,窗口对着一棵桃树,光秃秃的树根上本来什么也没有的,这个时候却突然看见两片新叶。

床头立着一人,见他醒了,俯下身来。

萧景琰下意识的想躲,却见那人手一动,从他身上拔下了什么东西,等视线终于清晰,才看清楚是一根银针。

蔺晨瞧了瞧他的面色,又牵起他的手摸了摸脉搏。

“不怕,不过一时的思绪不稳,邪风入脑,年轻就是身体好,过两天就没事啦。”

那人俯身,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想明白了没,皇帝陛下。”

萧景琰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连下巴都窝进去,他像是在努力的理解。

就在蔺晨起身的时候,他看见那人轻轻的,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琅琊阁主将银针插回药包,临走前碰了碰他的额头。

“……景琰,别怕,有我呐。”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柔又温和,像是琅琊山上头终年缭绕不去的雾,远的像是云间掠过的飞鸟,又近的像是耳边的絮语。

记忆中某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萧景琰却能把两人明确的分开来。

梅长苏当年在病中模糊透露出几分原有的性情,无意而为,却骇得他多日不得平静。

而蔺晨,好像再随意不过了。

却又庄重的像是深思熟虑过,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下来,就那么落到心里头,轻轻巧巧的盖在上头。

却奇妙的盖在了陈年旧疤上,脓血和伤口都不再恶化,生出新肉来。

 

萧景琰动了动眼睛,瞧见远处天边一抹云中露出的天际,整个冬天金陵上空都是沉重的云层,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见到过这么干净的天穹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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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哈哈哈哈哈。

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就压根没记住靖王妃长个什么样╮(╯▽╰)╭

不出意外再吃两次就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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