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琅琊榜 】[ 蔺靖 ] [ - 天上白玉京 / 过桥米线 - ] (END)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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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冷而长,到了差不多二月份还是冷的厉害。

年轻的天子在元月里头不轻不重的病了一场,御医说是寒风入体,要好好养一养。宫里头炭的份例比往年多了近一半,以至于走到哪里都是暖烘烘的。

太后下了旨,说是如今宫里头也确实是老人多,暖和一点好。

 

年宴也不过进行了一半,皇帝退了下去,留下一群大臣们坐在金殿里头,舞姬们跳的是新排的古舞,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些庄重来。

该热闹的还是要热闹。

内监提着御赐的菜往宫外赶,食盒下头用密封铁炉捂着一块炭,放在温水里头,要不这样一路风雪的赶过去,菜就凉了。

 

皇帝新年是不开朝的,难得清闲,不过今年不同往年,皇后新丧,人们这才发现整个后宫居然在找不出第二个说得出名字的嫔妃来了。

萧景琰无处可去,只好把大把的日子消磨在往日的乐趣上头,他是马上皇帝,青年的时候因为梁武帝的不喜爱几乎都没有在京城里头享受过养尊处优的皇子生活,倒是更习惯谁在行军的帐篷里头。

小皇子近半个月爱上了骑马,不过今年金陵雪大,路面都被盖住,实在是腾不出地方来给他跑马,只好可怜兮兮的每日趴在桌前读书,而后一抬头,问一句:“雪停了吗?”

“没呢,还在下,今年冬天可长了。”

眼看着他的小马驹在整个冬日里头长高了一个头,连带着毛发也水亮许多。

直到过了年宴,不知不觉终于有一点春归大地的意思了。

御花园的水池周围有个凉亭,建在石山上面,周遭种不了根系太大的花,就围着上亭的路种了一圈山茶。

山茶刚刚冒了个头,连花骨朵都还没打开。

小马驹就被小皇子急急忙忙从马厩里头拉出来。

高湛指挥着手下的小太监们把沿湖的一圈残雪都扫干净,御花园里头的石板用的是打磨过的青石,本来就不容易积雪,现在只用直接把雪给扫进湖里头就好。

 

庭生说不能快跑,马脚打滑,怕小皇子不小心摔到湖里区怎么办——他已经长得半大,就拉着缰绳带着小皇子沿着湖水慢慢一点一点的走。

这之前小皇子只不过是骑上过马背试一试,不过在上头试了试鞍就被抱下来了,这个时候虽然不过是慢慢的走着,但是马背颠簸的动静还是让小皇子全身紧绷的拉稳了马绳。

“庭生哥哥……”

 

萧景琰正好从太后宫中出来,回到御书房的路总要穿过御花园,他本来不爱龙辇,往常也只是一两个小太监跟着。

高湛如今不过是在他处理政事的时候随伺,不过老公公在宫里头混了那么多年,帮皇帝喊朝礼不知道喊了几千几万声,如今指挥起小太监们干活依旧是中气十足。

萧景琰大老远的就听到他的声音。

 

“这是做什么?”

高湛一个激灵,忙回头,只见皇帝远远的走过来,也不等他回答,只自己往那边看了一眼。

小皇子也远远瞧见自己的父亲,他用力挥了挥手,直起背脊来。

马儿打了个响鼻,它抖动了柏根,将落到鬃毛上的雪探去。

皇子受了惊,脖子又缩回去了。

庭生拉了缰绳,将马儿牵引着往这边走。

一落一停,马蹄声滴滴答答的,停在了皇帝的面前。

萧景琰伸手把自己的儿子抱下来,先帮他理好弄皱的衣服,又帮他掸掉发间夹落的雪花。

 

“学了多久了?”

“今天刚刚学,庭生哥哥说不能跑,天阴路滑,要慢慢走。”

萧景琰拉着他的手,小孩儿的手软而暖,握在手心里头像是揣着个小小的火炉。

他想了想。

“你去找四块麻布,裹在马蹄上。”

“嗯!”

“上弦的时候,用浸过油的先擦一边。”

“嗯!”

“有立弓步吗?”

“有,每天半个时辰!”

萧景琰没有亲自教导过皇子太多的东西,大多是循例过问过一些功课。其实他的经文史集学得也不算太好,至少比起他的那些兄弟来说是不算太好的。

而且他一直觉得小皇子太小了,每每想教他些什么东西,却没办法开口。

有人曾经说他拙于辞令。

曾经这个理由称为老皇帝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而他当上帝王后,臣下们却称之为“威仪有度”。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而小皇子似乎并没有过多的遗传到他不苟言笑脾气,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萧景琰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儿子算不算生疏。

不过这个时候拉着他的手,至少血脉中的父子亲情是在的。

他牵了小皇子一路,从御花园一直走到了东宫,庭生牵着马走在两人的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去吧。”萧景琰放了手:“好好学,春猎的时候父皇带你去。”

 

蔺晨本来是在家里头度年假,他得了皇帝陛下的恩赐,年节里头都没被弄过去值一天班。天天在宅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过的好不惬意,醒了就追着飞流满屋子的跑。

飞流在前头哇哇叫着救命——可惜它这个宅子没有往日热闹了。

江左盟的人都回自个儿地盘去了,他本来想让晏大夫跟他一起来金陵的,不过老头认为那里是个伤心地,不爱来。

可惜蔺晨没有个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连装装可怜的本钱都没有。

连吉婶也不愿意来,他只好雇了个做饭的人,可惜人家也要放年假。

蔺晨这个人,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但是他娇生惯养的地方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在琅琊阁当情报贩子的时候可以同时使唤成千上百人给他做牛做马。

用他爹老阁主的话来说,琅琊山上的人都是有正事的,没有谁有那个闲心来伺候他。

所以蔺晨其实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你要说他是个公子哥,但是他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不是个公子哥能做出来的。

但是你要说他不是个公子哥,他那个性格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蔺晨在追着飞流跑遍了宅子的所有地方之后终于挨完了年假。

皇帝陛下重开早朝——不过御医是不用上朝的。

于是乎蔺晨先跑去太后的宫里头拜了个早年,谁知道太后娘娘还从怀中摸出个红包来递给他。

他捧着看了半晌,难得的没接话。

“怎么?嫌少啊,今年多了个你,我都没准备,只好把景琰的份抽了一半给你,虽说比起景睿他们是少了你,好歹也是心意。”

蔺晨本来想说不是的,主要是他很多年没有再收到过红包了。

他当了琅琊阁的阁主很多年,大多时候都是往外发红包,琅琊阁家大业大,娃娃也多,逢年过节就要花出去老大一笔银子。

不过蔺晨也给的高兴,笑呵呵的往外塞。

最后只把那红绸布包往怀里一塞,仔仔细细的装好了。

“那不是,臣是想这可是从皇帝手里抠出来的银子啊,不同凡响,得拿回去供起来。”

太后笑骂了句胡闹。

 

他在太后那里蹭了两杯茶——这一点上蔺晨比萧景琰段位高上太多。

至少他能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品种,看一下茶汤的颜色能分辨得出场地,喝一口能说得出采摘的时间。

他有一套“碧色天青”的茶具,用的是翡翠雕刻的琉璃盏,那是他少年游历时从骠国带回来的玉石料子。

滇南一带有一种赌博的场子,不像中原玩的骰子花牌一类的精细。挨着山建,十步之外就是矿洞,有官家打的,也有老百姓们私自打进去的。

开出来的石料就堆放在露天的空地上头,支着棚子,五两银子和十两银子的分开放,付了钱走进去随便选,选好了就地就用凿石的师傅。

蔺晨选的那一块料子不小,要价五百两,他给了钱挑出来,两锤下去依旧是白花花的石头。

师傅问他:“还凿吗?”

他摇摇头。

围观的人间没有什么热闹就散了,这种事情每日见的太多,连稀罕都算不上。

蔺晨雇了个马车将那石头一路拉回了琅琊山,摆在自个儿练剑的院子里头,每次练完了就那么一挥手。

“噌”的一声,剑就插在石头里,第二天要用的时候再拔出来。

滇南的石头脆而软,他那把剑是上古名家所铸,插来插去的一个口都没有豁。

谁知道那天正如往日般往里一扔,却像是遇着了什么硬东西,当即就弹回来。蔺晨一把抓了,蹭过去往里看,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又是一剑下去,削掉了半块石头,露出里头翠绿色的芯。

 

那是块好玉,用蜡烛从一侧照过去,能在正对着的墙上找出一片通透的绿色。

梅长苏建议他雕个玉佛或者观音,玉石有灵气的的东西,得用香火养起来。

他一剑将那整块玉给破成了两半——好歹玉佛是没戏了。

最后他从中掏出个整玉的壶模,又用锉刀一点一点的分出纹,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翠绿绿的一盏茶壶,配着两个杯子。

梅长苏看了之后直笑。

“恩,乍一看是亏了,但是要是遇到有钱又风雅的人,要比玉佛值钱。”

蔺晨不乐意了:“嘿,合着你就想着拿去卖啊,我怎么就不能是那个有钱又风雅的人呢?”

说着话的时候他沏了茶,翻手拿起壶盖,热水浇进去,绕着茶叶环三圈,每一片叶子都直接被热水激开。

又盖起来,在沿着壶壁走两圈。

梅长苏正是寒症发作,连指尖都被冷到发麻,谁知道那杯子拿到手中的时候却温热妥帖。

他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想了想,又道:“不如给我把,你这壶真是好。”

蔺晨头也不抬:“五万两。”

“你也就五百两买来的。”

“合着是手工不要钱啊,你知道我这双手多贵吗?”

“那也不能赚那么多,你不是还有一半么,回去自个儿再雕一套。”

“你说得对。”他抬了头,眉角一扬:“我回头就把那半块玉砸了,这就是天下独一无二,十万两。”

 

最后他也没舍得把这一套茶具送给梅长苏,不过那人死的时候他守在床边,看他油尽灯枯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琅琊山上的那段日子来。

后来他又想,早知道就送他了,毕竟这个人有的东西也不多了。

梅长苏一点一点的和他交代。

蔺晨想说你怎么跟交代后事似得,烦死了,不想听!

后来转念一想,可不就是交代后事吗,只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听。

其实梅长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说些废话,蔺晨这个人太轻佻,你要跟他正经都正经不起来。

所以难得的,梅长苏能找着一个说废话的人不容易。

蔺晨一直觉得赤焰遗骨这些人,这是一个塞着一个人的惨,活的一个赛一个的累。

林少帅说我们要平反赤焰冤案,不管花多少时间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然后江左盟的那些人个顶个的,抢着往上抛头颅洒热血,不死就对不起林帅一样。

蔺晨一直冷眼旁光,梅长苏要死了他就去拉一把,没死他就接着玩自个儿的。

但不过是这样也搞得他心力交瘁。

他都不知道这些人图什么?

大概他们图的东西自己永远也体会不了,家国天下,忠诚义血,这些东西他没有,自然也就无法感同身受。

琅琊阁做的是江湖的生意,却从来不往江湖里头搅合。

只卖消息,不卖人情。

说的好听叫超然物外,说的不好听叫冷眼旁观。

所以连蔺晨自个儿都不知道他帮着梅长苏设计誉王和太子的时候是不是抱着点自我寻找的意味。

梅长苏说他要回到金陵去,回去搅动风云。

蔺晨不管不顾的把琅琊阁也往里头砸,他想看看自己在梅长苏搅起来的这场风雨里头能是个什么样子。

 

今年冬天特别冷,连雪也比往年厚了三分。

蔺晨归职的第一天便看了三位贵人两位公公,再加七八个宫女,甚至还顺手帮小皇子医了医他的马。

最后到了晚上高湛还是没有派人来宣,他就知道萧景琰又熬在御书房了。

今天是这个月按例诊脉的日子——从元月里头皇帝陛下那场不重不轻的头疼病过后被改成了半月一次。

蔺晨眼看着自个儿和萧景琰的接触多了起来,不过梅长苏交代他的事情好像没什么进展。

他拖拖拉拉的不太想去管。

那人是怎么和他说来着?

 

“……景琰虽然可登大统,不过他太刚硬,不懂变通,又不爱与人相交,什么事都硬扛着。”

“……朝堂上,军队里,公卿世家,国候新贵,错综复杂。”

“……我想这一个人辅佐他,帮衬他,陪着他。”

“……这个人要好心,又要会手腕,也要有自己的势力,而且能耐得住性子陪他十年,二十年。”

 

蔺晨觉得梅长苏快把肺都给咳出来了,心里头想的是,我觉得你说的这些条件,有一个人特别适合,霓凰啊,人家又是云南穆府的郡主,又聪明,又善良,和萧景琰简直门当户对,嫁进去当皇后吧,贤往贤后什么的。

想完又唾弃了自己一把,心想这也太狠了,我最爱的女人嫁给我最好的兄弟。

他想开口嘲笑他,谁知道第一声居然没有发出来。

蔺晨咽了咽口水,才骂了一句:“……你这哪里是找人啊,这是找蟒蛇精吧,峨眉山下修炼一千年,西湖边千年等一回那种。”

梅长苏跟着他笑,他消起来有空洞的气音。

蔺晨有些难过了。

梅长苏说:“……可不是找白娘子么。”

他顿了顿,眉头一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是啦是啦,我知道了,白娘子么,一千年的没有,琅琊山修炼二十年的,行了吧。”

 

到了晚上雪就越来越大了。

蔺晨想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等都下干净,天气就该慢慢晴起来了。皇城的屋顶在月下会映出琉璃色的光,不过在这样的雪夜里头不过是黑压压的排列着。

他看墙角几棵枯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死了也不肯倒,就那么站在墙角。

夜里头传来“梆梆——”的打更声,这是今夜的第一道更,各宫点灯,皇城门禁。

蔺晨回屋中提了自己的药箱,想了想觉得自个儿混的真惨,连药箱都要自己背了……还要为了老院判手上几张祖传的方子帮他捡药材。

他明明应该是坐在琅琊阁里头指点江山的人物嘛!

江湖里头谁要买个消息都要来找他,还有找他看病的,哪个不是毕恭毕敬,恨不得每句话都当作金科玉律。

哪里像这个小皇帝,要是碰到什么事情了要问他消息,居然是派个太监过来传个话,他从些方子的纸里头拿出一张来顺便就写给退了多少惊天内幕,居然连个锦囊都没有!

而看病呢?看病居然还得他自个儿往那里赶……大风大雪的……

还没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往这边赶,后头还抬着个步辇。

蔺晨停了脚,那公公急忙赶过来。

“蔺大人……陛下让小的赶快来接您,说一时不慎给忘了,现在雪太大,怕您摔了,连步辇都派过来了。”

蔺晨一瞬间觉得心情舒爽了不少。

又觉得有点不服气,他的轻功比飞流还好,小时候曾经失足摔下过琅琊山,愣是轻功卓绝没摔死他。

 

邻近宫殿的时候蔺晨下了步辇,一个人背着药箱往里头走。

萧景琰难得的没有在御书房批奏折。

紫宸殿的外间是正厅,摆着偌大的案几,四周的蜡烛点的很足,里间就是皇帝陛下休息的地方了。

这几个月后宫越发的清净。

蔺晨进去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还是倒扣着的,看来萧景琰也没有回来多久。那人正由着人将身上的外袍除去,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衬衣。

蔺晨看他的样子,觉得前段日子养起来的肉都随着一场变故削下去了。

萧景琰好像从来不显胖,不知道是体质原因还是别的某些因素,从前可以解释为常年的征战,不过他当皇帝时间也不短了,看上去还是和靖王那个时候一样。

削瘦而挺拔,有武人的气度。

但是和蒙挚不同的是,萧景琰看上去总是不见魁梧。

蔺晨给他摸了摸脉,一起一伏,很平静。

跟这个人似得。

他拿了笔,在烟台上头润了润。

“没什么事,随便给你开两服药吃吃吧。”

一听这话天子皱了眉,一把走过来抓了他正在写药方的比,看到纸上写的东西,大多是些虫草、人参一类。

“既然无事,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蔺晨把自个儿的袖子从他手里给抽出来,下笔的时候发现鼻尖有些硬,当即随意舔了舔。

“我谢谢您了皇帝陛下,药材会过期的好吗?!而且你身体那么好,药王谷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最后他手一甩,要将那药方丢给伸手随伺的小太监

“赶紧的!”

谁料中途被萧景琰伸手一截,最后落在了一旁的灯烛上,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光照亮天子的半边脸。

蔺晨要骂的话都没力气骂了,忽然觉得自个儿等了那么半天,又冷又饿的,眼巴巴的给这人赶来开个方子,居然就落得个这么个下场。

其实萧景琰的身体没有所谓的那么好,从小在战场上打滚过来的人,落下的旧疾和陈年的伤,年轻时候是不觉得的,老来才受罪。

萧景琰没有林殊那么惨,得削肉断骨的来活命,不过始终不是好好养起来的皇子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真受了梅长苏那点念念不释的怨念。

蔺晨还是想萧景琰能过的好一点的。

这么一想也就觉得没意思了,他这辈子全心全意去救的人不过两个,前一个已经死了,后一个又不知死。

想到这一头,他搁了笔,也不再提。

 

萧景琰感觉到了蔺晨忽然的兴致缺缺,回念一想才发觉自己似乎太直接了些。

他本事个极重礼节的人,这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宫女进来叩安,问陛下可要用膳了?

忽听得蔺晨在旁边笑了一句。

“我也还没吃呐。”

他转头去看,那人正一双眼睛灼灼的瞧着自己,刚才那点落寞的样子全掩去了,又成了平日的样子。

 

晚膳是早就做好的了,虽然是搁在食盒里头保温,不过这种天气下头也支撑不了太久。

冬日多食肉,虽然小厨房也热过了一遍,不过回过锅的总是不太清爽,油脂溢出来,连碗边也沾了不少。

萧景琰对宫里头的规矩其实看得也不是太重,他从小几乎没有和皇帝一起同桌吃过饭,不太明白皇帝不和人同食的规矩。

那人都开口,也就顺口让他留下了。

倒是引得一旁的高湛频频侧目。

蔺晨才看了一眼就摇头,直说你这过的什么日子。

萧景琰倒是也不以为意,把饭碗端起来就往口里送,他吃饭的样子好保持着军营里的作风,皇家的碗小而精致,他一口下去就空了三分之一。

蔺晨看的直咂嘴。

“你就不能让御膳房给你重新做啊?你瞧瞧,红烧狮子头,肉都松了;玉兰白菜,白菜也过汁;这个是笋汤吧……冻笋只能吃一次,再热就苦啦!”

萧景琰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再嚼了嚼嘴里的东西,也没尝出哪里不一样。

他碗还没有从嘴边拿开。

蔺晨说到一半抬头要接着训,一眼便对上这个表情。

那人正被遮了半边脸,手还抬着碗底,一双眼睛瞥过来,水汪汪的。

他发现其实萧景琰的眼睛有些下圆,像是里头裹了一塘水。

这个人不苟言笑,其实话都藏在眼睛里头。

如同他现在不过一眼,便瞧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了。

 

蔺晨无端的觉得自个儿心跳了一下,嫌弃另外两个小菜的话是说不出口了。

又莫名的有些手痒——他忽然想起皇帝生病的时候自己去碰他的额头,那个时候有人热,还带着些病中被蒸腾出的汗意。

蔺晨默了默。

萧景琰一碗饭吃了大半,才搁下筷子看他。

“怎么了。”

“别吃了别吃了,等着啊。”

他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两步,又折身一步跑了回来,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萧景琰,再交代一遍。

“吃完这一碗别吃了啊,留着点肚子。”

萧景琰不置可否,又夹了一块笋,但不知是不是那股饿意被压下去了,入口的时候居然真是觉得有些苦。

等吃完一碗就放了筷子,让人把桌子上的东西抖收下去了。

 

蔺晨冲进了雪中,急急忙忙的,连身后小公公喊叫的声音都没理会。

从太医院到紫宸殿其实不远不近,他御起轻功踏出,几个起落,便已到了院外。

北风从而别刮过,扬起的披在耳后的发丝,忽的脸上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蔺晨伸手去接,指尖是半个欲开未开的花骨朵。

他抬眼去看,那一棵树上还是光秃秃的,但是有几片新叶。

想来花应当是从中被风挂下来的。

他跳到树枝上,用两只夹住花骨朵,想将它重新放回枝头去。刚刚松手,又是一阵风气,他赶忙伸手去抓,却只扯到半边。

被扯开的花瓣洋洋洒洒的,一半随了北风,一半落了雪泥。

蔺晨低头,见着他自个儿衣摆上头落下的三四瓣,他伸手去捏,那余香留在指尖,又渗到心头去。

 

蔺晨来得快去得快,身手矫捷,落地的时候吓得守卫的禁军亮了刀。

他去借了紫宸殿的小厨房,炭火是现成烧好的,不过用一旁的火钳捅了捅就重新旺起来,他将碗中的汤倒进锅,又吩咐旁边的人:“涨了就送进来,拿个大碗装啊。”

 

萧景琰正在看北地送过来的奏章,今年的雪很大,河流都冻住了,朝廷在冬季运了三次赈灾的粮食过去。不过这一份写的确实当地积雪太后,恐怕到了开春农田要遭春汛淹没。

这样的折子他早间已经收到过一份,不过吵了一天还是没吵出个结果来。

蔺晨进来的时候他也没管,自己撑着头坐在那边想。

 

以至于宫女抬着个大碗进来的时候他都没发觉,知道闻到了一股香味,才从桌后走了出来,瞧着那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发愣。

“你熬的?”

“哪能啊?我就是想熬您这宫里头有东西吗?”

萧景琰本来就没吃饱,被他这么一勾引又有些嘴馋,况且那一碗汤确实熬的好,金黄油亮,不知道又加了什么东西,一屋子都是香味。

蔺晨拿把小勺把汤面上的油给刮干净,然后一样一样的从食盒里头往外拿东西。

先是鲜红的一小碟肉片,倒进汤里的瞬间就变成了白色。

然后是鸡肉和火腿,白菜和腐皮,豆芽和白菜,芦芽和豆尖。

又往最里头摸出两个鹌鹑蛋,往碗沿一磕,直打到汤里去。

最后抬出那一碗莹白细长的东西往里头一倒,一双筷子搅了搅,这才递给萧景琰。

 

萧景琰第一口被烫了个结实。

蔺晨说:“吹吹。”

他笨拙的吹了吹,再入口是没有那么烫了。

 

蔺晨问:“你愁些什么呐?”

萧景琰吃了第二口,他难得在冬天里头吃到那么热的东西,皇帝吃的东西要经过验毒,先由小太监吃了,半个时辰后小太监没事才送进来,都是不温不火的。

 

“北方涝灾,南方虫灾,这个春天不好过。”

萧景琰叹了一口气,那本奏折被他随手拿了过来,正扣在一旁的桌子上。

蔺晨听了也没什么反应,而萧景琰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反应,他不过是需要一个能好好听听话,而不是吵吵嚷嚷的大臣。

后宫不预政事,这些话在太后那里是不能说的。

他刚刚登记的时候很是迷茫过一段时间,天子的责任要比想象中大很多,而他最惯于询问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以萧景琰的性子,再难的事情也硬着头皮上,这些年下来也做了不少事情。

皇帝要独断、独听、独视。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皇帝的教训太重了,走每一步的时候他总会害怕,怕自个儿走错了,断送进去的却是别人的命。

 

等他说完了,碗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就拿个小勺一勺一勺的舀汤喝。

他说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汤还是热的,喝到嘴里又暖又香。

萧景琰忽得转了话题。

“鸡汤?”

“不止,母鸡加老鸭,还要加火腿。”

“你熬的。”

“还能是别人,宫里头还有比我更心灵手巧的的人么?陛下,其实臣真的更适合御膳……”

萧景琰被呛了一下,干嘛制止了他。

“……爱卿有心了,这东西不好做。”

“那倒也不是,一煮一锅吃半月。”他凑过来了些:“陛下喜欢吗?喜欢臣给您送点进宫来。”

萧景琰想这都什么事,要拒绝,那头蔺晨话头一转。

“北边的水怎么治?”

“……工部派人过去,抢修水利。”

蔺晨点头:“那南部的虫灾?”

“往年都是抢着把春稻收上来,多收一些是一些,不过今年雪季太长,怕是虫子来了,稻子还没有熟。”

 

蔺晨忽然道:“我去吧。”

 

萧景琰愣了愣,像是没听明白。

蔺晨却也不瞧他,自顾的站起身,将满桌的东西又一样一样收回盒子里——他就这么一套,落下了明天可就带不了进宫了。

 

走的时候他瞧着又坐回桌子后头去的萧景琰,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

“臣是个大夫,治人治马治虫子,一个道理。陛下如果同意了,派人给臣送个旨意就行,清明节前臣就回来了。”

萧景琰坐在案后,一手拿着朱红丹笔,头也未曾抬。

“知道了。”

 

后头萧景琰还是给蔺晨下了一道旨意。

吏部依旧是派了人过去,萧景琰想了想,让蔺晨跟着就过去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想做点什么还是单纯的在宫里头呆够了要出去散散心。

他这才想起来蔺晨是个江湖人。

或许不知道哪一天就该归了江湖去。

他扫了扫落在案前的飞尘,那头烛火爆了灯芯,长夜寂寂,更深露重。

又是一年春归时。

 

后头小厨房热了汤,厨子按着蔺晨临走前留下的方子往汤里头煮东西。

谁知道皇帝今天是想喝汤,还是想吃宵夜呢。

 

 

清明的时候蔺晨没回来。

期间萧景琰收到过他的两份奏折,他才发现其实蔺晨文采很好,一封奏折写的简单明了,字长而瘦,笔锋狷狂,寥寥数语。

他在南方的差事做的颇有成效。

不过他嫌官家的驿马太慢——第一次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停到萧景琰的案头,并且在高湛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情况下,皇帝从它的脚上解下来了蔺晨的短讯。

而这一次,他也只说告假半月,清明节令。

纸上寥寥数语:
——告祭故人,不日便归。

 

他没提故人的名字,不过两人心知肚明。

随着来的是枚玉佩,玉质通透晶莹,祥云纹路,双龙戏珠。

萧景琰将那纸条夹入奏折中,又用玉佩压了,放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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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不是无情物,有人春心动啊⁄(⁄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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