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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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老爷子当初给自己长女取名的时候,用的是禅宗的一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盼望她这一生能平顺一些。
他总觉得她的小女儿会在十多岁的时候挑一个好人家嫁出去,富贵不须太贪求,足够平顺喜乐就好了。
而他的长子出生的时候,他取的是古诗中一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他望他能这一生能有出息一些。
他也总谋划着在成年的时候将明家的产业交到自己儿子手里,老爷子参与过洋务运动,总觉得“实物兴邦”这句话不是空谈,于是他将明楼送到国外去,总盼着他能成长的更有担当一些。
但如果他能看得到后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应该将这两姐弟的名字再改一改。
有些时候天意弄人四个字,大抵也就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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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若是要回忆他的幼年,总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薄薄的毛玻璃,他大抵是记不清楚了——或许是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实际上没有什么分别。
而他潜意识里头还是记得清楚的。
在初到明家的那一年,他总是会在半夜惊醒,伴随着不可言说的恐惧和恍惚中的不确定感。明镜给他买了百货商店里头的舶来的睡衣,穿在身上很舒服,他身下的床褥也很软,还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味道。
如果早上日头好,佣人就会把杯子抱出去晒一晒。
明镜说这样对他有好处,小孩睡这样的被子,将来才长得高。
明楼对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流传来的说法丝毫不以为然,他是留过洋的学生,对西方的一套学说颇为信服。
而明镜虽然是明家的董事长,但是骨子里头还是个中国的苏州女人,连温柔都是细密的。但是明大公子不敢违抗自己的长姐,只不过是晒个被子,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值发展到中方和西方的一场辩论。
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酷爱和同学参加各种各样的沙龙。那个时候有些洋人学生会拍着他的肩膀冲他笑。
“明,你的意见很独特,但是我更喜欢你的口音,听上去像是首乡谣。”
明楼无法和他解释中文里“吴侬软语”是个什么意思,事实上他的苏州话实在是糟糕,并没有江南水乡的柔情。
他那个时候脑子里头一半想的是《国际贸易》这一门课程的结业作业,一半想的是苏州河上来来往往的木船里头弹琵琶的姑娘。
不知道这些德国人如果听得她们讲一句话,会是个什么反应。
明楼对阿诚总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明老爷还没有来得及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就故去了,所以他成了家中幼子。
说是幼子实际上没有享受过什么特殊的待遇。
老爷子走的那天他的姐姐将他叫到跟前。
他按着中国的古礼在灵堂前磕看三个头,明家的老宅是河道边的园林,藏在层层叠叠黑瓦白墙后面。
他们祖上出过富甲一方的员外,听说是金陵城发的家,老了就回到故乡,选了一处好地,将祠堂从乡下搬到了这里,临街建成店铺,最后建立偌大的一座园子,水台云楼,碧水烟石、
第一夜要守灵。
明楼跪在灵堂跪了整整一夜,夜里忽然下了雨,他透过窗框看出去,隐约见的是水珠先落到屋子的黛瓦上,又如线串一般落到檐下的青石板。
庭中立着几块太湖石,到了烟雨天便会散出淡薄的青烟。
明家老宅的大门就这么在他眼前关上,门把是凶恶的虎头,用的时间太长了,黄铜被蹭得发亮,倒是那两扇又高又宽的大门在前几日新上了漆,还残留着刺鼻的气味。
就在所有人以为明家会因为明老爷子的去世而一蹶不振的时候,明家的大小姐却站了出来。
她将明家的老宅锁住,留了个看院的下人,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路到了上海。
明家的底子还在,只是工厂都停了工,工人们都在惶恐着老东家身前许诺的工钱——明家的工厂有良心,不像洋人的场子,每天需要做十四个小时的工。
但是新的东家又能不能做到老东家那样呢?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毕竟是个女人家。”
而后来他的姐姐是如何解决掉那些麻烦的明楼不得而知,因为刚刚来上海的第三天,明镜就帮他收拾好了行李。
他就这么漂洋过海过去遥远的欧洲。
接下来的七年中,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得知中国的消息,都必须先剔除那些语法中又长又多的修辞。
然后在剪影中拼凑他曾经的祖国。
明楼在长久的岁月中对这两个字赋予了某种特殊而深厚的感情,其实他幼年的记忆并不明确,最深处的记忆大概是过年时候长辈封给的红色绸包和家宴上那些精巧的吃食。
而在他漫长的求学生涯中,伴随最多的确实图书馆中的咖啡味和旁边座位上传来的烟草味。
或许这是他始终无法对这些地方产生认同的理由之一。
他辗转过许多的国家和城市。
明家的产业欣欣向荣——曾经有一位同学的父母从中国前来探望。
那位先生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先向他道谢了这些年来对于自己儿子的照顾,又用一种熟稔的口气说起多日前的早报。
“我记得我登船那一天。”中年人拍了拍明楼的肩膀:“报纸上海刊登了明家新建工厂的消息,而且租借内的商铺剪彩。”
他说:“令姐真是女中豪杰。”
明楼对这种中式的热情感到陌生而又颇为享受。
他似乎在这一刻靠近了他的家乡——虽然随行的夫人祖籍是四川,她在出租屋中尝试了多种方法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桌晚餐。
明楼却因为过多的辣椒而不得不猛喝牛奶,而他的同学却对从家乡带过来的辣椒大为怀念,甚至在父母归国而所带来的特产终于告罄之后,唯一留下了一个火红的辣椒,拿线拴起挂在窗口。
那个念头欧洲流行制作成各种挂饰的玻璃制品。
他们这一个街区住的大多是附近大学家境不错的学生,学生们为了赶时髦都往自己窗户上挂上了装饰品。
一溜亮晶晶的,唯一只有他们这一户老远就能见到红红的一小个。
“明,你们中国人就是对生活有不一样的见解,很奇妙。”
明楼正在给阳台上的花拔草,不小心把花茎头挖出来一半,他的邻居指着床头的一个红辣椒试图和他交换一下对生活中美好的见解。
明楼说谢谢。
“这源自于对故土的怀念,在我舍友的家乡,人们总会在屋檐下挂上秋日丰收的果实,可惜这里的玉米个头太大,和辣椒不太相称,而我们两人都不会进行肉食的腌制,就只好挂一个,以表相思之情吧。”
“噢,这可真是……”那黄毛想了想,终于选出个自认为满意的修辞:“朴实的浪漫主义。”
最后明楼擅自用哪个辣椒和邻居交换了他的玻璃风铃。
舍友回到家之后对他的商业头脑表示了赞赏,同时也对他的行为表示了鄙视。
明楼承诺洗一个星期的盘子来表示自己的歉疚。
然而当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听着窗户外头叮铃叮铃的声音,忽然怀念起那个傻啦吧唧的辣椒来。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从床头拿过日记,在上头写下“事前三思”四字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一次年轻冲动的懊悔之请。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表现的更为慷慨一些,在将辣椒送给黄毛的同时拒绝答谢的礼物。
足够长的留学时光在明楼身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直到他回到上海。
下船的那一刻他的长姐站在码头等他。
他远远的看过去,他的姐姐穿着一件苏绣的旗袍站在早晨的薄雾中,那个样子忽然和他幼年时重叠起来,在青石的拱桥上,那姑娘也是这样的一身旗袍。
然后牵着他的手走过长长的巷道。
明楼赶紧往那头跑了几步,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明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都长那么高了。”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张口只叫了一句。
“大姐。”
黄包车等在码头外面,看到明镜出来,赶忙拉着车跑到两人面前。
明楼坐上去,黄包车慢悠悠的起步,他瞧着在前头奋力拉车的年轻人,有一些的不自在。
明镜注意到,问他:“怎么啦?国外没有黄包车,坐的不舒服?”
“是,有些不适应。”
那拉车的车夫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哈哈一笑。
“大小姐和大少爷都是有见识的人,坐我们的车是我们的福气,如果大少爷不舒服,咱们跑慢点就是。”
明楼这才说没事,只是初回故土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罢了。
两人先去茶楼吃了早餐。
供应的食物被分类放在一起,有服务员推着小车一桌一桌的问过。明楼馋得眼睛都要直了,却碍着面子不肯表现出来。
回到明公馆的时候明楼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他望着那栋明显是西式的洋楼,又看了看身后正从随身的手包里掏钱的明镜。
“怎么?不喜欢啊?”
“哪能,只是觉得这该不是大姐喜欢的风格。”
明镜开了门,又从手包里摸出另一把钥匙交给他:“一年前你说要回国时候买的,装修都是让洋人来设计的,想着你住的习惯点。”
明楼要说话,却见屋子里头走出来个人,虽然是时隔多年,妇人变的有些发福和显老,明楼还是叫了一句。
“桂姨。”
“诶!”那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上来问:“大少爷……这可是好多年不见了,你都长那么大了!这这……赶快进来坐,要喝些什么?”
明楼将行李放到一边:“咖啡。”
“啊?”桂姨愣了愣。
明楼这里才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改口:“白水好了。”
桂姨点着头忙跑进厨房,明镜坐到他一边:“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看看吧,国内事实我还不太了解。”
“事实有什么好了解的,不就是那样。过两天有个百货公司的开业典礼,你跟我一起去,也见见你堂哥。”
明楼说好。
桂姨将一杯白水放到桌上,明楼说了声谢谢。
他对这个老妇人还是带着些尊敬,因为她是在自己离家前便在家中帮佣了,明镜能留她那么多年,足见也算是有了些交情。
他喝了一口,觉得没味道。
明楼习惯了西方那一套“天赋人权”的理论,举手投足完全像是个激进派的学生。归国不久之后明镜就发现了他的毛病,然而明楼同样也在巴黎养成了一副彬彬有礼的做派。
况且明楼在某些时候十分的无赖——而这种无赖也能被他做成道貌岸然的样子。
明镜对此毫无办法,就怕明楼在外头惹到什么麻烦。
然而明楼却意外的在整个上海滩混的风生水起,虽然他顶着的不过是个明家少爷的名头,但是英俊又多金。
明董事长只好定了家规——不准在酒楼歌厅里头胡混,晚上一定要回家。
久而久之明楼似乎拿捏到了他姐姐的脾气,表面上做的温顺听话,也舍得下身段。然而明镜还是听说他参加了个什么“新青年协会”,跟一群学生混的火热。
她本来想着找个机会提点提点,然后过了几日那群人似乎又从明楼身边销声匿迹了。问起来明楼也只是说贪个好玩,他知道回家帮大姐做事才是正道。
而后他又神色匆匆的走了——最近他手上有几个新开的工厂,要和法国人打交道。明镜看他们不顺眼,就干脆让明楼去。
而明楼所表现出来的成绩不错,至少对得起他留洋学生这个名头。
谁料得正在一切过的顺风顺水的时候家里忽然出了事。
倒不是明家姐弟里头哪一位。
那一日好像是因为两人正好碰巧撞到了个都无事的午后,明镜忽然提起最近新进的粉都不好用,还是喜欢以前用的胭脂。
而半个月前谢馥春正在不远的街上开了家铺子,从明公馆的后面绕过去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明楼挽着明镜的手说走,大姐喜欢哪一个我给买。
其实他对陪着女人去逛胭脂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本来站在门口等,引得来来往往的姑娘频频侧目。
偏偏他是个风流倜傥的做派,以前在法国过圣诞夜,有陌生的金发女郎亲吻他的脸颊。
“圣诞快乐,英俊的先生,你的眼睛像是东方一样神秘。”
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圣诞快乐,美丽的小姐,你的头发却比埃菲尔铁塔的日出还要温暖。”
在他正在夸奖一位少女裙子很合身的时候,听到店铺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楼。”
明镜站在柜台前,柜台上摆了七八个胭脂盒。
她问:“你看看哪一个好。”
明楼对着店员报以微笑:“都要了。”
那店员打包过后拿给他们,谢馥春用的还是老包装,胭脂包在牛皮纸里递过来。
那店员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先生,您和您的夫人很恩爱。”
“喔。”明楼大笑:“我未来的夫人可没有他那么漂亮。”
明镜骂他胡说,忙说两人不过是姐弟。
临走的时候它忽然见到一盒护手霜,店员见他们买的多,干脆就送了一盒当赠品。
明镜用的护手霜都是舶来品,这一份却接过来,她说:“我们去桂姨家走一趟,她前几日洗衣服手裂开了,这个送给她。”
明楼说好,挽着她的手朝居民区的方向走。
这一条巷子挨挨挤挤的住了不少的人家,他们还没走得到门口,就听到一旁的住户一边洗衣服一边叹气。
“又被打了,那孩子真是可怜。”
桂姨家门口挤了一群人,他护着明镜穿过人群,隐约听到几句“今天打的特别厉害。”、“人被锁在屋里了”一类。
明楼从门缝里头往里头一看,整看到那孩子将埋着头,露出的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一片青。
那边明镜还在急急忙忙的问路人:“你说这里是谁家?谁家?!那女人姓桂?是不是姓桂?!”
在明楼的认知中,女人和儿童是绝对不允许欺辱的群体,他曾经在英国遭遇过在当地工厂里面工作的华工,他们带着自己的儿子。
那小男孩十岁,身高却不足他自己六七岁的时候。
他在电车站周边用生硬的英语喊“newspaper。”,那个时候明楼需要搭乘三个站到达自己的学校,大萧条的爆发导致报纸上的每天都在报道令人不安的消息。
满世界都在谈论罗斯福和他的“Relief”“Recovery”“Reform”。明楼修习的是古典经济学一门正要毕业,他却被大洋彼岸那一套新理论搞得意乱神迷,恨不得早早结束这个学期的论文,赶忙去投奔他新联系上的教授。
那个孩子每次见到他都会叫一声:“明先生”,他对这来自遥远祖国的语言充满好感。
但是学期还未结束那个孩子却不见了踪影,他向新来的报童打听,却被告知那孩子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丧命,那孩子和工厂的老板签订了合同,似乎被调派到别的地方去了。
再过半月,同一个报童在卖给他报纸的时候说,先生,上次你问的那一个孩子死在了矿洞的塌方,我有些难过,因为他是我的玩伴,我想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所以想和你一起哀悼他的死亡,这一份报纸送给你,祝福我们共同的朋友。
那一刻的明楼首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昨日在课堂上的演讲赢得了满堂掌声,这是他第一次思考某些事情。
最后他在半夜惊醒。
舍友被他吓个半死,却只见明楼红着一双眼,喃喃喊着:“那是我的同胞,我的同胞啊!”
明楼不知道是不是阿诚的出现使得他重新回忆起那样一种心情。
而那时候的明楼不过也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他还没有接触过任何的立场问题,欧洲的大学里面虽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流派,但是教授们却抵制着任何一种政治观念对学生们进行洗脑。
他的导师认为任何思想都应当是自由的。
但是他却是位人文主义的绝对推崇着,他说他欣赏东方人所推崇的那些思想,他和明楼探讨道德经里“修之於身其德乃真。”的道理。
他说无论你学习的怎么样的立场,你都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像主教导我们,应当尊重妇女,应当保护儿童。
欧洲乱成一团,各国都在对自己的经济安全和国土安全怀抱着隐隐约约的担心。
“我认为一个国家有多么先进,不在于他修了多长的铁路和工厂,而在于它如何对待妇女和儿童。”
“明。”那老教授将他的论文交还给他:“恭喜你毕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所以即便明镜对苦苦哀求的桂姨生了恻隐之心,明楼却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反抗他的姐姐——明镜觉得那样的态度已经不能以反对来概括了。
明楼给了桂姨一笔钱,当做偿还她这些年的辛苦,然而他心里却唾弃这种中国式的人情观,桂姨在明家做工的这些年,明家所支付的工钱足够丰厚。
然而他要顾忌到长姐的心情,只好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将这个恶毒的妇人驱赶出门。
他看着那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的时候想,为什么像是这世上的丑恶都在一个妇人身上体现了,而为什么他的国家无法个这个孩子提供足够的保护,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寻求帮助?
他无法体会一个长期被虐待的孩子的心情。
只在哪个女人跪在门口的时候冲着他怒吼:“你要折辱一个孩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辜负你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明楼将教导阿诚当做了自己的初衷。
似乎是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他给这个孩子抱以前所未有的耐心,但是他骨子里实在不是一个懂得哄孩子性格。
而阿诚在初到明公馆的时候对周围的一切抱以了巨大的恐慌感。
明楼对此毫无办法,就连明镜也一筹莫展。
而明楼似乎对将这个孩子从以前悲苦的回忆中拉出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沉溺在某种责任感里,他将那个孩子带出那个破落的院子,他给他买新的衣服,他带他去治好身上的伤口。
他在借由这个孩子完成对自己的某种承诺,就像他当年在哪个不成眠的夜晚中醒来之后不顾一切的要回国一样。
阿诚依旧对所有人疏远着,但是他又对明家姐妹抱以某种小心翼翼的态度。
明楼合上了手上的报表,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起身走到走廊上,对着下面叫了一声:“祥嫂,给我倒一杯水。”
祥嫂是明公馆新请的帮佣,在桂姨走之后替代他的位置。
喊完之后明楼回到书桌前,他和堂哥新投资的公司要在过年的时候推出新的香水,想请当红的女明星来作广告。
最后的人选要他自己来拍板,然而明楼对这些毫不关心,根本无法判断那几个名字哪一个比较适合。
正在他准备随便勾一个的时候门被敲响。
“进来。”
门被推开,阿诚小小的身子站在门口。明楼有些惊奇的看着他,却见那男孩抬着一杯水走过来,他努力的将其放在了自己的桌上——他甚至还没有自己的书桌高。
阿诚说:“……祥嫂出去买菜了。”
明楼看了看手表,却发现早已经早早过了晚饭的时间。
他问:“你饿吗?”
摇摇头。
明楼将那公文放下,他推开椅子站起来:“祥嫂还没回来……大姐也要在外头吃,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这话虽然说的豪气万丈,但是明楼去厨房的时候却傻了眼,面对这那一堆大小不一的锅碗瓢盆无处下手。
他在外观擅长的不过是烤面包和煎牛排,哪里直面过这样的中式厨房。
最后只在灶台一边看到把面条,终于根据常识拼凑了一碗——至少面他是会煮的。
至少在他长个子的那几年,晚上饿了总会在苏州的老宅里面吃到一碗阳春面,面条搁在锅里煮到熟,一边的锅里还有中午煮好的半锅鸡汤。
明大少爷难得的找到一棵白菜,将两三片其洗干净切碎 ,丢到锅里跟着一起煮,又打了个鸡蛋进去。
但是到了起锅要放盐的时候他就不会了。
想了想,只好冲着外头喊了一声。
“阿诚!”
那小孩走到门口,又不敢进似的停住脚。
明楼也不管,撸起袖子将锅抬起,把锅里的面汤浇到碗里。
“你会放盐吗?”
阿诚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这是明楼早就发现了的,但是却很怕人看他,所以他也尽力的不去过多关注。
然而当两人一人一碗面坐在桌边的时候,明楼看着那孩子头顶的发旋,他摸了摸,觉得这才像个孩子的样子,什么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成材,统统狗屁。
这个时候明楼忽然生出点为人父的心态来。
他想这个孩子以前那么苦,只要能好好长大就行了。
“阿诚。”
明楼开口,他想了想,又斟酌了会:“你去把我桌上的那本画册拿过来。”
阿诚抬头,放下吃了一半的面,跑到二楼去,不一会又回来,手里拿的就是那本印着女明星头像的画册。
明楼问他:“哪个好看。”
阿诚看了看,伸出指头指了指其中一个。
明楼在那人名字处打了个勾,他本来想问你想不想跟着我学做生意,想了想又没意思,将画册摆到一边。
“继续吃吧。”
阿诚愣了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筷子还没拿起来,却听那人幽幽的补了一句:“以后吃东西半路走开,筷子不要直接插在面条里,要放到碗上,明白了吗?”
他被吓得一跳,轻轻点了点头。
却听那边明楼也拿去了筷子。
阿诚心里忐忑,不敢抬头看他,半晌之后明楼吃了几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将碗里的半个鸡蛋夹到自己碗里。
他被弄的不知所措,那人却说:“小孩子多吃点用营养的。”
那人问他:“阿诚,你以后当我弟弟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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