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伪装者 】[ 楼诚 ] [ - 故国三千里 / 糖炒栗子 - ] (END)

-狗O私

——————

 

 

 

 

 

 

明楼对阿诚在伏龙芝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参与了阿诚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成长,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阿诚所受的所有教育,自己都是知道的。

 

阿诚来到明家是太过惶恐,恐惧心太重,他看得出这个孩子一边依恋着他们,又一边惧怕着他们。

而后的一两年时光里头,明镜致力于将阿诚幼年的阴影从这个孩子心中剔除干净,而明楼则忙碌于为他寻找适合的老师。

明家打算在明年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将阿诚送到学堂中去,但是他早前没有受过半点教育。

明楼这个人的脾气有些刚硬,于是挑选老师的眼光也就是这样。

阿诚被第一堂课的中学老师打了板子。

但他第二天不敢不去,只好站在门口,鼓足了勇气才走进去,但一紧张,昨日晚上已经背诵好的课文又忘记了。

老师让他伸出另一只手。

而他这一次挨打的时候心里头想的却是,哦,也就是这样了,不算很疼。

于是胆子便放大了一些。

直到某一日他问了个问题。

可能是太过浅薄了吧,阿诚瞧着老师面上的表情,他已经向伸出手了,却见那古板的老学究只笑了笑,然后又将课文讲诵了一遍。

相比起教导西学的老师,这位穿着洗的灰白长衫的先生自然要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一些。

然而他长成后回忆起来,那位教授西学的年轻的神父倒是记不太清楚了,反而前一位,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严格,还是因为确实佩服他的学识。

阿诚倒是记得清楚的。

 

西学的老师是教会学校里的神父,他教导阿诚英文的同时又抱有童心的教导他写意大利字体。明楼看过他的作业,评价为:“太花哨。”

阿诚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批评,只好将原话转述给了洋人青年。

“明先生只是随口说一说,不要在意他的说法。”

阿诚还是举棋不定。

于是青年便道:“总归不是骂你,要不然他已经阻止了,我看过明先生的洋文,他甚至还能写一手花字体,东方人总是太含蓄,漂亮的东西应当放到明面上的欣赏。”

他说:“我的家乡维也纳,我们赞颂一些美好的东西,艺术是最直接的表达形式。”

于是除去洋文,阿诚还从他那里学会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用钢琴弹奏一小段巴赫,或者是用口琴吹奏的乡谣。

而彼时阿诚总觉得这些东西自己需要努力去学会的,可惜种类实在繁多,他尽力的去掌握每一样,但是到了刚刚摸到门路的时候老师又转了个方向,开始教导他另一个东西。

那一日明楼在早餐桌上埋怨:“也不知道是来教书还是来陪你玩的。”

阿诚将头埋到碗里不敢接话。

倒是一旁的明镜拍了筷子:“我倒觉得挺好的嘛,人家不陪阿诚玩你陪吗?”

于是明楼便不再提这一茬。

而与之相对的是中学的先生日益减少的呵斥,阿诚在某一日下课后送了他一副自己的油画——这是在神父的唆使下鼓起勇气才完成的。

谁料一向刻板严肃的中年人却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半晌后面色古怪的说了一句:“虽然我不懂洋画,但看得出你是用了心的。”

这件事不知道被谁转述了出去。

明镜逗阿诚让他给自己画一幅。

倒是明楼还专门去看了看阿诚的画,第二日拜托朋友买了全幅画具摆在他的床头。

 

于是这个传统便保留下来。

平日里头阿诚甚少要求些什么,不似明台喜欢零食和衣服,所以每逢他过生日那一日,明楼便送他一整套的颜料。

他见过阿诚躲在屋子里一整个下午,只将整一盒的颜料一管管试一遍,又收回盒子里头去。直到某一日一副还没晾干的油画被风从画框里吹下俩,落到床上去,床单被染了一大块。

明镜也未斥责他,只拿着画框说可惜了,阿诚重画一张可还行。

阿诚本来想答应,却又忘记了自己提笔时的心境,又感动于长姐的体贴,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明楼在一旁看了,在自己书房里头辟出一小块,放了一把半高的椅子,又给支了个画架。他本觉得这事件小事,但却莫名的发现阿诚对自己似乎亲近了一些。

而某个傍晚他出门的时候无意往那边瞥了一眼。

洗笔的青花瓷缸里头插了一支用过的笔,水中染出金黄的颜色。

门正好被敲响,阿诚走进来,正对上他。

“大哥要出去吗?”

“嗯,晚上回来,要给你带宵夜吗?”

阿诚摇头,只说一句:“大哥慢走。”

却不料前一句被正好路过的明台听到,他从门后头探了个头进来:“大哥大哥,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带一份呗。”

 

随着新一年学校开学,阿诚过了入学考试,明镜给两位教导的老师一人封了一份红包。中学的老先生接了,说了些贵子成龙的吉祥话。

倒是西学的青年不肯接,明镜只好换了个日子折成捐赠投到了教堂里。

而随着私人教学的尘埃落定,阿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从西学老师里头学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用不着的。

渐渐的便荒废了。

只有画画一样,不知道是贪图着明楼书房里头西晒时两三个小时的阳光还活着是别的东西,倒是一直未曾落下。

只不过没什么上进心。

无论他画什么明镜都只说好看,后来阿诚就明白了,长姐夸的不是他的画,只不过是在夸他自己。

而明楼也不说什么,只在偶尔事物间歇跑到他的背后静静的盯着看。

阿诚曾问过他:“大哥,你没有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明楼反问:“我又不懂,你自己觉得成就可以。”

于是乎他便更随心所欲起来。

画出来的东西也不拿出去给人看,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还喜欢这一样东西。

只拿一个实木的大箱子,一张一张用纸裹了,叠放在里头。

 

仅仅是这唯一一份的小爱好,都是在明楼眼皮子底下学起来的。

其余的功课更是被查的很严,明楼对幼弟毫无办法,长姐又宠着明台。只好将闲暇时的所有精力都放在阿诚的课业上。

一开始阿诚只感觉到沉重的压力,而时间久了,便发现自己似乎看错了。

明楼这个人初一看上去还以为同国学的老师一般是个严肃的。

实际上却是个玩闹脾气。

阿诚又觉得其实大哥谁都像。

明楼教导自己写中正的楷体,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又和他讲普希金。

——“爱情和希望,平等的荣光,并不能长久的把我们欺诓;便是青春的欢乐,也已经像梦一般,像朝雾一般消亡。”

亦或是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

——“倘若我虚度此生,至少离别应当合乎正义。”

又转回中国古老的歌谣。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只有这一例的例外。

明楼曾经看过阿诚在伏龙芝的成绩报告,和他的评估文件一起夹在同一个文件袋里。不过没有写名字,只用了代号。

于是他便知道这个人是优秀的。

是他自己把这个代号从所有的文件里面挑选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同于在军统训练学校里面时被指派的生死搭档——虽然他和王天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头合作无间,但是明楼依旧固执的认为两人八字不合。

他知道这个人,由他选定。

自己会教导他,引导他,指点他。

他们怀抱着同样的信仰,或许会合作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将坦诚彼此的秘密,分享情报,面对敌人,谈论理想。

为表诚意,他将亲自远赴莫斯科。

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同样在那个城市读书的弟弟——他们已经很久不曾再见了。

于是他写了另一封信,约好地点和时间,却嘱咐无须前来接机,因为他不知道任务会持续多长的时间。

两封信被同时投递出去。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准确的形容他打开门时见到阿诚的心情。

虽然他竭力掩饰住了。

 

于是明楼的计划被调换过来。

他先陪着自己的弟弟在莫斯科晃荡了两天,他们找到一家营业中的小餐馆,手艺一般,也没有什么客人,提供的食物不过是黑面包和土豆泥。

阿诚却吃的井井有味——他将土豆泥中的牛肉挑出来放到一边,到了最后才一起吃掉。

“这两年的生活费亏待你了?”

“就没机会用出去,都收着。”

阿诚向他抱怨了学校里的配给,形容为“口感诡异”。明楼在一旁听着,觉得似乎和正常的对话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离家很长时间的弟弟向兄长说的些琐碎事。

而后阿诚讲起了自己的枪法,夸耀一般:“我一直都是第一名。”

 

明楼便又想起出发前的打算了。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觉得好像打算做的事情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做的。

那天晚上回到旅店,他脱去大衣,觉得莫斯科的冬天实在是冷,连手脚都施展不开一般。

他对青年说:“阿诚,我给你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

 

最后明楼问他:“都记住了?”

“记住了。”

明楼没有再说话,阿诚也不说,窗外是呼号的风雪。阿诚站起来摸了摸供暖的铁管,用一个玻璃瓶灌了热水,塞到明楼的被子下面。

他做的很顺手,理所应当一般。

明楼想起在上海的时候,到了冬天也冷,大姐便一人分一个热水袋。那个时候他正好是最年轻的年纪,也不怕冷,又嫌麻烦,就把自己的那一份又给阿诚。而阿诚因为喜欢呆在他的书房里面画画,又担心热水袋冷了,就把它搁在和书房相邻的卧室床上。每天晚上用一块布把画盖上,跑到床边将热水袋抽出来,一手一个的抱着,然后规规矩矩的和明楼道晚安。

“晚安,大哥。”

“晚安。”

明楼关掉灯,爬上床的时候正好能赶上余温。

 

 

随着南田洋子的死亡,七十六号的格局不可避免的发生动荡。明楼在明面上尽力保持着公正的态势,私下却暗示汪曼春自己将给予她支持。

他斟酌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将对面人的欣喜看在眼睛里头。

他高兴于汪曼春的掉以轻心,又感慨于两人间的对话什么时候居然会变成这样的样子。他还记得少女为自己朗诵情诗的时候,她颊边带着微微的红,秋风席卷过她的裙角。

不过已经是冷却的梦罢了。

明楼起身告辞,离开前结了账,并且嘱咐前台给那位小姐送一杯玫瑰水。

 

新政府大楼。

“明长官……明长官?”

明楼回神。

阿诚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这一个月上海股市的简报。如预先估计的一般,南田洋子的死亡影响了各方对于新政府的信心。

银行家们纷纷观望。

虽然政府方面派发了很多新闻稿,呼吁民众共同维护当下的社会稳定,共同图谋经济发展。

“知道了,严密观察各方的动向。”他吩咐道:“阿诚,明日有关经济界的那个会议,将时间提前半个小时,我希望单独和几位银行方面的代表人会面,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你负责转告。”“是,明长官。”

明楼挥了挥手,让站在屋内的人都下去。

阿诚看了看表。

“下班时间到了,要送您先回去吗?”

“好。”

明楼起身,阿诚先将大衣递给他,又提起公文包,手碰到最外层,摸到装药片的药筒。

“阿司匹林吃完了?”

“这两天头疼。”明楼将衣服穿好,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阿诚问他:“前两日被小家伙在耳边打的那一枪?”

明楼讪笑:“他可真会下手,挑我这一只耳朵。”

“这有两天了吧?你也不要乱吃药,阿司匹林不是万能的。”

明楼故作认真的点了点头。

 

随着军统上海站的全面静默,两人的工作重心完全倾斜。

上海的情报一向不算很畅通,缄默情况下另一方的工作要更为顺利。

一份情报从延安传过来,担心被破译,所以只好走人工运送的路线。

 

和阿诚接头的是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穿一件普通的靛蓝布衫,连个包袱都不曾带。阿诚在火车站接到人,看见她眼底红色的血丝。

“我没有开车。”

“有多远?”

“两个街区,有人跟着你吗?”

“有,两个人到三个人 ,火车上我一直呆在人流最大的车厢里,有协警,他们找到机会。”

阿诚向她点头致谢:“感谢您的帮助。”

于是他们分开,在擦肩的一瞬间阿诚道:“走快一些,往西,那里有很多小巷。”

他在第三个车厢的地方转了个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重新追上妇女。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火车站,妇女走在前面,阿诚压低了帽子,跟在她身后五米的距离。他们绕过街角,又拐过三条弄巷。

阿诚渐渐的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三个男人。

他想提醒她改变策略,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同时解决掉三个人,他只有一把消音手枪,但是敌人可能有三把。

 

一行人在第五次拐弯的时候动了手。

阿诚看到她的身形一闪。

那个拐角的地方挂着一面旗子,上面写字“方记铁铺”四个字,空气里头还有铁锈的味道。第一个追上去的人被躲在转角里的女人扎了一刀。

她的手很稳,一刀刺破了大动脉。

阿诚在第二人开掏出枪之前开了枪,他余光看到另一人的动作,但是转身时肩上的伤阻扰了他的动作。

他飞快的抛弃枪支,然后纵身向那人撞去。

打出的子弹还是命中了妇女探出的半面身子,她向墙壁后躲了一下,但子弹还是打中的右边的胳膊。

阿诚挡开那人握枪的胳膊,然后用受伤的另一只手将他按到在地——这让肩膀上传过来非常剧烈的疼痛。

他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被挣裂,却不敢放手。

倒在地上的人奋力挣扎,伸手欲来扭他的肩膀。

阿诚咬牙将他往下压,用膝盖顶住了他的后颈,然后向下猛得一撞,只听“卡塔”一声,撞断了那人的颈椎。

 

搬动尸体的时候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再次加重。

二人将尸体藏到巷子深处的垃圾房里,阿诚用脚踢起垃圾盖到尸体身上,但目标还是很明显。阿诚领着人匆匆离开,直到重新走到大街上。

妇女随手买了一份报纸,然后从怀中抽出另一张纸来。

阿诚看到那是一张地图,然后她拿出一只铅笔——那甚至都算不上一支笔,只是一个用剩下的笔头。

“这是新的秘密运输线,我们运了五次,上海是最后一站了。”她用铅笔在地图上慢慢画着,用线条将几个地名之间连接起来。

最后将地图用报纸卷好,交道阿诚手里。

“这是完整的运输路线。”

阿诚偷偷看了一眼,那地图上果然是五段显露,有些是铅笔,有些又是钢笔,粗细颜色均不同。

他说:“任务已经完成,辛苦你了。”

他将程锦云的联系方式告知了妇女,告诉她可以在这里寻找到医疗救助。

那妇女说:“我的丈夫死在第三段的运输线上,我知道它很重要,你要保证它到它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了。”

二人相互道别。

 

不远的地方正是一家店铺。

阿诚闻到香味,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店家将栗子和着炒砂一起倒出锅,然后用铁筛子滤好。

他对这个食物颇有爱好。

因为幼年时某一次,明楼出门前曾问过是否需要带零食,明台叫嚷着要吃,后来明楼半夜回来,带了一袋糖炒栗子,分在两个碗里,一人给了他们一碗。

阿诚那个时候因为正在长身体,半夜总会饿醒。

那一次他半夜又醒过来,便剥开一个来吃。

他想着那一碗栗子有十二个,每次吃三个,可以吃四天。

但是还没有等他吃完,就被明台看到,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结果晚上半夜他又醒过来,却因为饿而跑到厨房里头喝水,又被明楼撞见。

阿诚不知道自己每次半夜吃东西总是会被明楼看见,将前因后果说了,明楼便买了一整袋栗子放在家里,每天晚上用白水煮几个放在他的床头。

但阿诚却总觉得缺了一点甜。

 

忽然那边传来了人群的尖叫,他刚刚拿了店家递过来的纸袋回头去看。

却只见半片靛蓝色的衣角落到尘土里。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上面飞快的下来了几个人,将她的尸体抬了,匆匆又上车离开。

他下意识的想追,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明楼静静的听着他的汇报,听到最后袭击的那里顿了一顿。

“……我知道了。”

阿诚不甘:“我本晚走一点,她可能不会死。”

明楼道:“幸好你走了,要不你可能一起死。”

阿诚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说了一句:“我希望我没有走。”

 

明楼有些恼怒,他恼怒于阿诚永远毫无犹豫的选择。

自我牺牲,拯救他人。

阿诚总是希望能最大程度的保全。

而保全的目标却常常舍弃自我。

 

这一头的消息让他赶到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没有告诉阿诚的是军统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担心于另一个弟弟的安危,因为他不知道在死间计划中明台被置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阿诚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了,但失血还是让他的面色苍白。

 

“四万万人,一寸山河一寸血。”

明楼抚摸过那一张地图。

北到三江平原的白山黑水,南至南海中的诸座岛屿。

“如果你死亡,我不会死。”

“阿诚。”明楼的的身影掩盖在黑暗里。

卧室中只点了一盏台灯,最亮的地方是床头一块。上面放着托盘,酒精的味道很大,散落着大量染血的纱布。

阿诚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肩膀处不是很疼——不是因为药物,他们没有止疼药,只是因为疼的时间太长了,痛觉神经已经麻木了而已。

他无法去接明楼的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听得出其中的斥责,又包含着些别的东西。

 

忽而他听得黑暗中那人动了动。

……应该是调整了姿势吧?

 

“阿诚。”明楼又叫了他一遍,这一次的声音显得更哑了。

明楼压低嗓子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性感,低沉而温厚。

他说:“死亡和埋葬并不是一回事。”

明楼问他:“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读的诗吗?”

 

阿诚一愣,明楼并不是一个会忆往昔的人,他只会向前看,不管以前是错误还是正确。如果是正确,那便延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如果是错误,那便纠正他。

所以此时他不知此问何意。

只从字面上是理解,便答:“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首?”

“彼得拉克的十四行情诗,他说‘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阿诚接口:“我离幸福的路还很漫长。”

明楼问:“阿诚,你想象过我的死亡吗?”

“……没有。”他飞快的补充了一句:“大哥,你不会死。”

明楼听出了他话中的怯懦,却不去点破。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手掌离开的时候腕上的表刻在椅背上,发出“哐”的一声。

明楼觉得自己听到了秒针走动的声音,同时又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青年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身上混合着血腥和酒精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些汗水蒸腾之后的体味。

他不觉得讨厌,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体温让他感到心安。

“我想象过你们的死亡,你们所有人的,大姐,明台,包括你。”

于是他亲吻了青年的眉头:“随着我们身份的变化,回到上海,这个死亡的评估值一直在变化,直到明台进入一线战斗,他的死亡评估值是最高的。”

 

阿诚点点头,他将自己靠过去了一些。

两个人便的手刚好能碰在一起。

明楼忽然张开五指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到明楼的掌心,读书人的手,中指指腹上有被笔杆摩出来的茧子——他伸手碰了碰明楼的虎口,发现那里比起其他地方的皮肤要显得更硬一些。

这曾经也是一双握枪的手。

明楼问他:“你想听我对你的评估结论吗?”

未等到他的回答,明楼擅自说了下去:“我本来觉得不用和你讨论死亡,但是战争哪里没有死亡呢,我们或许死在这里,或者死在那里,或者死在今天,或者是明天。”

“你是我的弟弟,但你也是一位军人。”

“军人不惧怕死亡,因为我们为国而死。”

明楼叹了一口气,他将阿诚的手又握的紧了些——这让阿诚有一种错觉,他总觉得明楼的手是在颤抖的,但是当他再去感受时又不见了,就像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

明楼说:“其实事实上,哪里是国家需要我们,不过是我们需要国家罢了。”

“这个时代那么黑暗,但是只要国家还在,我们就不算亡国之人。”

于是他看向阿诚,郑重其事的,像是拜托,又像是嘱咐。

“阿诚,我不会追随你的死亡。因为我有未竟之业,却无再爱之人。”

像是兄长嘱咐他的弟弟。

又像是丈夫拜托他的爱人。

“你很重要。”

 

阿诚忽然很难过。

因为他听明白了。

 

明楼销毁了那一份地图,同时捎回的还有王天风即将重回上海的消息。

阿诚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尝试过将自己的手脚蜷缩起来,但很快发现那不过是徒劳。

时间一直不停步,他也无可阻止的在长大。

他想去小时候自己也曾睡在过这一张床上,那个时候的明楼显得很高大,阿诚曾经觉得他方寸怀中便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两人都能感觉到此时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无从抵挡,只能努力的在风雨中保全彼此——阿诚想起自己最初发过的誓言,他曾经立誓过有朝一日能走在明楼的身边。

然而他现在已经走在这个人身边了。

于是他想,我要陪他走的长一点,再唱一点,要一直陪他走到终点。如果我半路抛弃他了,他也实在太可怜。

 

阿诚从床上爬起来。

 

明楼恍惚间听到些什么声音,他实在是困顿,一时间有些清醒不过来。

等他睁开了眼睛,只见阿诚坐在床边,手上不停的在做些什么。

“大晚上不睡觉。”

阿诚只答:“饿了。”

说完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放着两个剥好壳的栗子。

阿诚总喜欢在手上捣鼓些东西,这样可以保证手指的灵活。明楼发现大概是被肩上的伤影响,他的动作有些滞慢。

便接过来,又看向床头柜上那个纸袋。

“哪里来的?”

“顺路买的,我本来还以为给丢了,居然不知不觉拿回来了。”

明楼给他剥了一个。

阿诚接过去,竟然有些不舍得似得。

“怎么了?”

“大哥,我小时候吃栗子的时候就像,你要是能给我剥一个就好了。”

“小时候?”明楼忽然反应过来:“半夜偷偷吃东西,牙齿弄坏。”

阿诚将那颗栗子放到嘴里。

然后又缩回来,挨着明楼躺下来。

“恩,三颗,我吃饱了,睡吧。”

 

明楼被他这么一闹倒是睡不着了。

“……大哥。”

他被吓了一跳:“你不是睡了?”

“没睡着,你怎么也没睡,馋了吗?我给你剥一个。”

明楼制止他:“胡闹。”

阿诚忽然仰起头来,亲了亲他的嘴唇。

明楼感觉到他的嘴里还有一股栗子的香甜气温

他听那人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很抱歉。”

而后便又感到一双胳膊伸出来。他回抱了阿诚,才想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索取一个拥抱。

 

第二日明楼先醒过来,他看到身边躺着的人,下意识的要帮他将被子拉好。

手刚刚伸到半路,又想起这人该是和自己一起去上班。胳膊便在半路转了个弯,轻轻推了推阿诚的肩膀。

“……大哥,我这肩上还有伤呐。”

“不要懒床。”明楼揭穿他:“我避开了的。”

 

两人穿好衣服出门前,阿诚叫住了他。

明镜从二楼走下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客厅里交头接耳。

“做什么呐,偷偷摸摸的,过来吃饭。阿诚,去把明台给叫起床。”

阿诚一面应着,一面要往楼上走。

他抓了抓明楼的袖口——这是他小时候不动声色撒娇时会用的动作。

“大哥。”

青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也很重要。”

 

于公于私,于家于国。

 

 

——————

差不多要完了。

本子同样也是收录两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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