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琅琊榜 】[ 蔺靖] [ - 风花雪月 / 八千里路云和月- ] (END)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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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这个墓,从根上说实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愣是碰巧撞上的。

陈家明坐在客厅里头,挺直了身板,又忍不住去摸摸屁股下头这一把花梨木的大椅子,认得出这是一把四出头官帽椅,明朝的制式——他来之前囫囵地看了些资料,奈何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熬了三个晚上,也实在是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直到上飞机,他都一直瞎紧张,一边给自个儿的黑眼圈补粉,一边问助理:“诶呦你说,要是人家老爷子见了我,嫌我没文化,这可咋整啊?”

那小助理不敢回话,只好岔开话题:“家明哥,你粉没扑匀。”

“哪呢哪呢?”

“就左边,眼角……左一点,对啦对啦。”

他们要去拍一系列的广告片,除了杂志上的硬照,还得配合着拍整一年的电视广告宣传和商场里播放的企划片。

商家财大气粗,唯一要求就是要拍得古韵时尚。

没人摸得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家明本来做的是潮流前线一块,跟古韵没啥关系。奈何人家派过来商谈的人嘴皮子太利索,左一句尊重创意,又一句艺术水准。

况且出手阔绰。

陈家明一激动就答应了,跟手上几个新晋的小模特说了拜拜,一头扎进浩瀚如山的古文化书堆里——才发现自个儿真是没文化。

这一家公司做的是整个系列的产品,走的一溜都是仿古风格,从衣服、饰品,到平时用的碗筷、杯碟,连古制的家具都做。

陈家明看了不少东西。

觉得现如今那些穿件乱七八糟的戏服就敢打古典旗号的人,够有勇气。

 

他得了个消息,打听到一个移居到国外的老先生。

那介绍人没肯细说他的来历,只说姓胡,在这一块上的造诣那是真高。

陈家明嫌没名气。

“嘿。”介绍人一摇头,“有名气的那些名气是怎么出来的?炒作的呗。那是沽名钓誉,真正的大家,那都是大隐隐于市。”

于是陈家明花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联系上那人,名字居然叫胡八一,真是老一辈人里头常见的取名方式,不是八一就是建国。

只是当电话里头那人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地就一激灵,捏着手机都有点不敢出声。

扭扭捏捏地挂了电话,只想诶呦诶呦,这声音老性感了,说他是广播学院毕业的都信。

等到了约定的地方,一下汽车,只见单门独户一栋房子,是美国普遍见到的民宅。

之前已经打过电话了的,出来一个保姆把他迎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太太还没回来,我去给你叫先生。

他就只能在客厅里等。

这一处装修得是真气派,全套家居风格都是中国古制的样式。一进门看到的是一套八宝屏风,画的是岁寒三友,绕过屏风到客厅,中间摆着石制茶台,四周是三把椅子,他挑了其中一把,还没坐下来,就听到人下楼的声音。

陈家明抬头一看,一个老者从楼梯上下来,穿一件靛蓝色的居家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精神很好,一走下来就要和他握手。

今天就陈家明一个人,主要是来做一些拍摄前的沟通,团队先回了酒店。一开始他觉得这种老人恐怕都不太爱新的科技产品,所以连录音笔都没带,只夹着本笔记本,捎了一支铅笔就过来了。

两人坐下来聊了半天,陈家明觉得自己在这人面前居然有小学生面对校长的拘谨。他听胡八一叽里呱啦讲了半天,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胡八一看出他的紧张,只说小同志你不要紧张嘛,如果你实在是太紧张,我给你讲个故事。

 

按理说琅琊山这一块儿,依山傍水,是块风水宝地。但古人的风水宝地也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逮着块风水宝地就乱埋。

要先请先生看过,再对着八字算上一算,都对得上,才能往下埋。

简单来说,如果埋进去的人八字太轻,那就压不住这一处地的风水;再比如说这一块地本来是个聚水的格局,你一个命中旺火的命格埋进去,那也得出事。

琅琊山这个地方,自古都有人住。

山清水秀,名人雅士也多,出过几个名人。但这地方也险峻,周遭皆山,石头又硬,除了世代住人的那几块土地,都不好建出什么大工程。

墓穴大多选在较缓的那一块山坡。胡八一半个月来把这座山峰连着周围几座比较矮的山头都看了个七七八八,本来觉得最富贵的坟应该是山头那几座——风吹日晒的,有些墓碑都不见了,只有轮廓还在。但是看规格,也只是寻常的富户而已。

他本是循着那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一路寻过来的,但书上信息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是抱着什么探险的目的,也不至于,还不如说是来旅游的。

他带了一整套的野外装备,一大个包死沉死沉的,寻思着大老远背来,不用一次有点亏,干脆当成一次户外野营,权当在没工开的时候保持身体素质了。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摸到这处墓门的时候,心里头想的都是你奶奶的,这真是天生的摸金校尉命。

这扇墓门不大,周围也是杂草丛生,琅琊山虽然是座石头山,但土层厚、土质好,森林里都上百年的大树。

正好有一棵大树的根系垂下来,在石门前盘成一团。

胡八一认定这是个墓门——那也是废话,谁家还能把正门修在这鬼地方。

他看了看,四周是没有路的——不知道是因为年岁太久被掩盖了,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墓门口的方向也不太对,按这一片的地形,墓门要往西北方开才对。

西北面水,正好朝着长江的河道,这样的水才活,才是个水绕山的富贵局。

石门的规格不大。

胡八一皱了皱眉,这地方没有土丘,而且墓门是直接开在一处隐秘的山壁上,也就是说这墓不是往下挖的——他面前是一处断开的崖壁,除了上方厚厚的土层,下方全是石头,有树木的根系把石头顶开细缝。

难道这墓是从山腹里头挖的?

 

说到这儿胡八一喝了口茶。

他用的是个玻璃茶杯,内壁上有一圈泛黄的茶垢。陈家明注意到他喝茶的时候动作很豪迈,不太像喝茶,倒像是喝水。

陈家明对茶叶不太懂——你要是让他喝可乐,他一口就能给你尝出是百事的还是可口的。不过虽然不懂,好坏还是喝得出来的。

他面前是一个青瓷的小茶杯,质地很好,通体青透。

胡八一泡茶的手法很老道,晒茶浇水,一气呵成。只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一个玻璃杯,看得出来,那杯子是他用惯了的。

陈家明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在喉咙里有些回甘。

虽然胡八一说得隐晦——自称是在野营期间无意中发现了一扇墓门。

陈家明心里头咆哮,你当我傻啊你!

听你那开门的手法老利索了还专业名词一串一串的哪个正常人会在野营的时候发现墓门的时候会手欠地去开一开门哦开一开就算了还真让你开成功了。

表情却还是那一副表情,扶了扶自个儿的眼镜。

“您老接着说?”

 

胡八一入了墓门,他本以为里头应该是条墓道,却又不太像,只能说是一条石道,两边的石壁上有没有壁画,也没见碑铭。

拿不准这是个什么规格的墓葬。

沿着石道走一段,慢慢四周的植物就多起来。一开始只是些植物的根茎,钻破石壁长出来一半,再往前就有些陈年的苔藓。

胡八一觉得这墓有些怪。

他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墓走了不少,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几乎对危险有了本能的直觉,但他在这墓里头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危险。

或许说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座墓。

这一路走过来,陪葬品倒是没怎么见到。一路上的植物品种倒是越来越多,他背包里背着匕首,大马士革精钢,却不得不用来劈路上拦路的藤蔓。

 

“大概走了四十分钟,居然有阳光从林间透下来。”

陈家明问:“您老是走出来啦?”

“不算是。”胡八一摇了摇头,用手指往杯子里头一探,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画起来,“整个琅琊山是个凹字形。后头一座山峰比前头一座稍微矮一些,两座山峰又微微地往里斜。中间的山谷不是很明显,从视觉上来看好像就是一座孤峰,我这不是走出来了,是往山腹里最深的地方走。”

“山腹里头是什么?”陈家明来了兴趣。

 

胡八一走得越深,越有些后悔。

他这一趟没有带罗盘——本来也不是专门来挖坟了。

可这地方邪乎,没见着什么记载,就突兀地出现了。

四周都是苍天的大树,恐怕均在百米以上。原先他没当回事,等走了三圈,发觉自己又在同一个树干上头看到同一片青苔的痕迹,才明白碰到鬼打墙了。

墓穴里头的鬼打墙,一般都是利用盗墓贼们的视觉差,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地方建造一个循环的道路,譬如说一段环形的墓道或者是首尾相连的楼梯。这种时候如果是一个队伍,那么只需要后一人拉着前一人裤带走,就可以发现这个循环地带的分界点。

但这一整片的林子很大,虽然充满了古树,根本上来说是一个空旷地带。

他想该不是遇着了高人。

但看了看四周,心想这高人也太抠门了点,这一路走过来,啥东西都没见到。

 

胡八一卖了个关子,故意闭嘴不说。

陈家明有些急,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面前这人一点都不仙风道骨。年轻的时候是个刨土的土夫子,年老了也是个肚子里装满坏水的老狐狸。

“您是走出来了吧。”他肯定地点点头,“但您不能和我说您是怎么走出来的?”

胡八一直言不讳:“那是不能。”

却又话锋一转:“但我能给你讲个故事。”

“总之吧,凭借着无产阶级斗士永不服输的精神和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再加上我手上家传的风水秘术,我最后还是走出了那片林子。”胡八一忽然眯了眯眼睛,往陈家明跟前凑了一点,“后来我碰着个人。”

“呦?”陈家明一撇嘴,“墓里头还有活人呐?”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都不确定那是不是个墓。”

 

“先生是要来盗我此地的东西吗?”

胡八一没回话。

那人见他发呆,又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语气不缓不急,也未见得气急败坏。

胡八一想,得,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了混不吝的架势:“死都死了,留着那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这样,你要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给你留着。”

他想这可倒好,粽子没见着,倒见着个大活人。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人要找的坟头在哪。

胡八一抬头看了看,上头是黄天,下头是厚土。虽然是鸟不拉屎的地界,但还真不像是个坟头里面。

于是他问:“这荒山野岭的,您老一个人乱晃,不会是孤魂野鬼吧?”

那人没正面回答,只说自己的灵位牌不在这儿。

胡八一一个激灵,心想合着这还是个粽子,他以前在桥头下头听人家说戏,说戏的老头讲那些故事,说什么书生夜宿荒村,就有狐狸化了人的模样出来。

他还记得那老头讲完这一段,砸了砸嘴,说一句:“素闻山中有艳鬼,欲知下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他小时候不懂,觉得这故事写得好。等长大了之后才明白,那老头讲的是《聊斋志异》里的故事,还把两个故事记混了,把前一个的头接到后一个的尾上去。

“我叫胡八一。”他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看您也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主,就说一句。我也不是故意,阴差阳错走进来的,若是打搅了,那说句对不住啦。”

那人没明说自己的名字,听了他的家门,也不置可否。

“我姓萧。”

胡八一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下文。

那人站起身来:“跟我走吧。”

胡八一跟在他后面,还注意看了一下,这人是一步一步走的,没飘着。只是他们脚下都是厚厚的腐叶层,还有枯枝,但脚步声只有胡八一一人的,那人脚步落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窗户没关好,陈家明觉得自己后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捏了捏手里头的笔,没忍住,放在嘴里头咬了两口。

“……您这是……真……真见鬼了啊?”

胡八一两手一摊,老神在在:“我这不是说了不知道嘛。”

陈家明咬了咬嘴唇:“那……那后头?”

“后头那老鬼带着我七绕八绕的,我也不太清楚,走太快了。算了一下大概的方向,应该是暗含着五行八卦的走法,但我不知道其中的算法,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他们来到一座阁楼前。

胡八一大概看了一眼,这座阁楼大概分了七八层,却只有五六米高。很不和谐——应该是仿造实物造的,外头的分层大概只是个装饰,里面顶多只有一两层。

阁楼上有一块牌匾,时间太长,上面的字早看不清。

那老鬼走了进去,胡八一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横胆,一跨步也走了进去。

他从背包里头掏出跟蜡烛,点亮了,放在屋子的东南角。

还真没猜错,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顶上的横梁,确实只有一层。

木质被腐蚀得很厉害了,但还能看得出当初的木头上刷着的漆色。漆是好漆,虽然不剩多少,还能从未脱落的地方瞧见当初的颜色。

胡八一骨子里实在不是个文化人,但毕竟是个倒斗的。他瞧不出这屋子歇山重檐的样式,却认得出梁上雕的龙形。

“乖乖。”他叹道,“合着您这身份还不低,是个王爷啊还是皇子。”

那人一笑,他穿着件白色纹绣的衣服,往这地方一站,虽然是个老鬼,却显得气度不凡——不食烟火得很。

那老鬼说:“我是皇帝。”

胡八一被这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

那老鬼袖子一摆:“你不是说给我留件喜欢的东西嘛,也不让你辛苦跑一趟,这里你看上什么,自个儿拿就是。”

“啊?……哈?”

“给我留本书吧,这东西也不值钱。”

胡八一没明白,凑前一看,这屋子里头摆着张桌子,上面摊着一本书,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书页上都是厚厚的灰。

他往上吹了一口气,听见书页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不敢动了——这纸张放了太久,别说拿,恐怕碰一碰,这书就成灰了。

“这啥书啊?”他有些好奇。

“一本游记,也不是什么孤本。”

胡八一这才看了一眼,发现这屋子是个日常的起居室。面前是张桌子,后头摆着隔断的屏风,能瞧得见最深处的木床。

还有几排大架子,上头放着各色摆设,他看了一眼。

乖乖,还真都是好东西。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老鬼先前的话。

……不会还真是个皇帝吧。

可不对啊,哪个皇帝把自个儿往深山老林里头埋?

胡八一撇了一眼插在东南角的蜡烛,烧了大半,烛火烧得欢畅得很,没有半点要灭的迹象。

他却不敢拿了。

问那老鬼:“你这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要我替你做事吧?”

“不是。”那青年一笑,当真如霁月破云,“我想让你给我讲讲,外头的故事。”

胡八一一愣。

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没敢坐他的家具,就席地坐了。

天色这个时候暗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不怎么好。胡八一明白自己面前或许真坐着一个鬼,但他不怎么怕。

他总觉得世上的这些东西啊,甭管是什么,总归是分好的恶的,说不准今日还真被他碰着个不为祸人间的呢。

那老鬼要他讲一讲外头发生什么。

这还真有些为难。

你要他看一个冥器是好是坏他能看得出来,但要他说说来历啥的他还真不明白。

他那点历史知识大多是从桥头说书老头讲的故事里来的——于是也只好挑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给他说。

什么玄武门之变、靖康之难、忽必烈横扫欧亚大陆、再往后就是九龙夺嫡。

愣是拿出了桥头老头真传的架势,讲得热闹。

至于几分真假。

还真做不得数。

 

他讲得口干舌燥,面前的老鬼也只静静地听着。

最后胡八一实在是词穷了,一抹脸,也不管会不会犯忌讳了:“哎,历史上,你是不是个好皇帝?”

他对于皇家的印象,也就集中在什么爱新觉罗,什么李世民朱元璋。

姓萧的皇帝……反正比上头几位出名的,他还真不知道。

那老鬼答:“不知道,我不看史书。”

胡八一又问:“那你几岁死的?”

“六十八。”

“蛮年轻。”

“我当了三十年皇帝,够久了。”

那老鬼站起身来,看了看外头的天。伸手指了指架子上的东西:“你要什么,自己挑几件,出去往东走,就能看到长江的水道。”

胡八一却忽然不想拿了。

他觉得这老鬼忒有趣,便指着墙上一扇后门问:“东西我不要了,能让我进去看看不?”

那道后门藏得很隐蔽,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但胡爷眼神好,就着根快熄灭的蜡烛,还是瞅见了。

那老鬼不说话了。

胡八一心里头一阵发毛。

东南角的蜡烛还是稳稳当当地燃着,又让他的心放下来一点。

“我当了三十年皇帝。”那老鬼忽然开了口,接的居然还是先前的话题,“但是我也当了三十年的萧景琰,那才是我。你不要往里面走了,里面就是萧景琰。皇帝富有四海,你随便拿一件,都够活一辈子,全部拿走也没有关系。里面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值得看的。”

胡八一知道老鬼说了两次自己的名字,但奇怪的是,每当他听到那三个字,

自己的脑袋便轰鸣一声,正好把那三个字盖过去。

他只说:“你这皇帝还真够大方的。”

“因为这些都不是我的。”萧景琰道,“全部拿走也无妨,该记得的,我都记得。”

 

屋子里头很静。

陈家明睁着一双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胡八一。

“那……您最后拿出了什么?”

胡八一神色一变,神秘地向他努了努嘴:“喏,你手上那个,真古董啊,可别给我砸了。”

陈家明一愣,低头一看,自个儿手上还拿着他的青瓷茶盏。陈家明怪叫一声,伸手要扔,却又僵在半空,颤颤巍巍地往桌子上一放。

胡八一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桌头,连茶杯都被他震起来:“逗你玩呐,现在的小同志,真是,马克思导师教导我们,世界是唯物的,怪力乱神都是封建残余,你咋那么傻嘞?”

 

 

皇帝萧景琰驾崩那一年,金陵城的百姓戴了一整年的孝。

但他没有葬在金陵。

帝陵的墓是早就修好的,棺材里头放了一套皇袍、一把宝剑,再放一颗东珠,算是履了旧友的誓约。

石壁上雕画了山河千里社稷图,陪葬的是数以万计的长林军。

萧景琰死的那一年,葬入山中。

蔺晨在琅琊山种了一片林子,每一棵树苗都是他亲自挑的。

他在四十岁的那一年深入南楚瘴林,终于折了一段传说中万年神木的枝苗。

琅琊山上头的新芽长了一批又一批,于是千年后,万木作墓,天穹为盖。就连金陵城里的皇城也不复存在,唯有长江自天际奔涌而来,世代不歇。

 

 

胡八一醒过来。

先入目的是横贯天穹的银河,他努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还在不在梦中。

思绪翻涌中,忽然想起先前种种。

猛然翻身坐起,只见面前是一株苍天的古树——他不知这树有多高,只知道一眼望不到头,他本以为这是一片林子,但仔细去看,周遭的那些略矮一些的树木居然都是它的支系。

此时正月到中天。

一片皎洁的月光照下来。

映在他面前一块一人多高的玉璧上。

那玉璧正好立在古树前方。胡八一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入手触感温润又有丝丝凉意,他看了一遍,发现这块玉璧通体晶透,也不知是如何开采而来。

若放到市面上,先不说是不是古物,单其本身,也是价值连城。

他围着这古树走了一圈,终于在东南方向找到几块腐朽的木板,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梦中那处阁楼所在。

他看了看方位,若真是那处阁楼,从它的后门出来,应该就是正对着这一棵古树。

胡八一心念一动,立刻转向那棵古树。

却见月下,树干最粗的地方本来是被茂密的枝桠覆盖,不知何时露出了半分间隙。他掏出手电筒,这是最新的聚光手电,照射距离非常长。

看见那一蓬枝叶伸开,两具白骨相拥而眠。

枝桠中开出金蕊白瓣的花,衬着那一双人,竟让人生不出半点的忧怖恐惧。

只是两具白骨皮肉皆腐,骨骼散落在一起,除了能看清楚大概的姿势,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呢?

 

月照清壁,须臾花开。

有三生如一梦。

得窥往事。

宫阙和画廊都成了尘土。

还剩什么呢?

不过一段衷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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