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刺客列传】[ 齐 蹇 ] [ - 君不见 - ] (4)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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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先是小雨,半阴半晴,下了约莫半日,午时放晴。天边现出异象,白虹贯过太阳,举目去看,万里无云。

大司命匆匆进宫,一路人推开了挡路的内监,又踢到了碍事的花草。

快要近得御前,就被一只手给挡了下来。

“你放肆!”

“你才放肆。”齐之侃寸步不让,一把剑横在身前:“觐见还未请命,这是要硬闯吗?”

“天要异象,我等奉天命,此刻便要面见君上,你胆敢拦老夫?”

大司命说着,当真是不怕这一把横在脖子前的剑一般,莽着身子就要往里面冲。齐之侃也不曾回撤,三寸寒芒便要碰上大司命的脖子。

这时有人喊道:“住手。”

 

蹇宾从屋中走出,身后跟着的是见机不妙便前去通报的内侍。

“大司命。”蹇宾道:“本王都见到了,倘若是有些什么不好的预兆,你且说来听听。”

大司命嘴里应着话,一边又去看那个年轻的侍卫——比初入宫时要显得沉稳了许多。

此时静静的站在君王身后,动也不动的,像是沉默的冷铁。

这个年轻人的剑太利了……

他站起身,撑起一把白伞,那是用细薄的白绢织成的,四十八骨,撑起后便让蹇宾透过伞面去看天上的白虹。

“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图穷匕见之时,便也是此象,名曰白虹贯日。”大司命拱手道:“臣卜了一挂,应在西南方。”

“天璇?”

“不敢妄言。”

蹇宾默而不语,大司命见状便告退了。

 

齐之侃守在门口,还是他进去时的模样。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身手好,忠心不二,但更大的程度上他又是不喜欢这个年轻人的,锋芒毕露,目中无人。

他说:“齐侍卫。”

“大司命。”

“我昨夜夜观天相,西方星斗似有异动,明灭不定,闪烁不清。”

“大司命要说什么呢?”

“西方主金,兵戈之气。这段时日君上身边戾气太盛,恐非益事。”

齐之侃嗤笑了一声,便不再答话了。 

 

晚间蹇宾坐在热水池中闭目养神。

 

府中的温泉是从后山上直接引下来的,围着池子建了围园,天玑尚白,园中就种了当地的一种花木,名作“安息”。

开花时纷纷扰扰,白云似华。

周围也没有伺候的下人,偶尔有花叶飘落下来,但太轻了,落在水中顶多便也是细小的涟漪。蹇宾也很静,动也不动。于是整个池院中只剩下蒸腾的白雾,静的有些空旷了。

齐之侃捧着衣物进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色。

“君上。”他将衣物放到一边,在蹇宾身边蹲下身来。

蹇宾的身形一紧,又慢慢放松下来,他睁开一只眼睛往身旁看了一眼,才慢慢回神。

“小齐啊……”

 

穿衣的时候蹇宾说:“这里头太暖,不知不觉就有些乏了,倘若在泡一会,怕是要睡过去。”

浴后的天玑侯只穿一件贴身的里衣,在池边放了一个软垫,他坐上去,又将双腿浸泡到池中去。

齐之侃一旁的矮几搬过来,又将窗户打开,夜风往里一吹,就将氤氲的雾气吹散了一些。

蹇宾说:“亮一些。”

齐之侃便讲灯台上的灯芯剪去一段。

期间还有内侍送来的糕点,整一盒的七巧点心放在白瓷盘中,他抬进来,将矮几上的奏折推到一边。

蹇宾拿了一块。

“其余拿走。”

其实天玑侯挑嘴得很。

齐之侃小时候捡过山中的野猫来演,也是这个样子,每日都要吃新鲜的小鱼,你要是拿前一日的糊弄他,闻一闻扭头就走。他勤勤恳恳的每日去河中捞小鱼来喂,等到开春却还是跑了。

将点心盘端出来的时候他偷吃了一块,无奈今日糖放的太多,咽下去后就觉得口渴。

 

“小齐。”

齐之侃走进屋内。

蹇宾指了指矮几上的一摞奏折:“这一些拿出去。”

齐之侃将那一摞收走,离开的时候看到蹇宾又翻开了挨下一摞的第一本。他将奏折交给等候在外头的内监,内监们自然会分捡好又下发回去。

 

过了一会蹇宾又叫他,他进去后又见到整齐的一摞。

这次不用等蹇宾说,他又将这一摞拿出去了。

 

等蹇宾第三次叫他的时候,齐之侃便有默默的转进去,他还没从那一块点心的甜味里挣扎出来,下意识的往桌上摸,却摸了个空。

这才一愣,抬头去看。

蹇宾有些好笑的望着他:“你老往外跑做什么?”

齐之侃抽了抽鼻子。

“……热啊。”

 

屋内确实有些偏热,他还穿着白日的侍卫服,几趟下来额头上确实挂了薄薄一层细汗。

蹇宾盯着他看了半晌,让他把矮几移开,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他有些不解,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坐过去。池边是石砌的边台,每日都有内侍擦洗,他还穿着靴子,便只能跪坐着。

本来两人身高相仿,但此时来看仿佛蹇宾要矮了一些似的。

 

“小齐……”蹇宾忽然开了口:“当时我让你跟我下山,只说让你当一个侍卫,跟在本王身边。”

他有些感慨一般,慢慢转过头来看身边人。

“想来也有一年有余,但现在想想,比起从前在山中的样子,你话却少了许多。”

齐之侃默然。

“本王许久……”蹇宾顿了顿,似乎不知如何说下去。

许久后只剩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说:“罢了。”

 

齐之侃却忽然问:“君上是有事要我去办吗?”

 

那一个瞬间他倏然一惊。

蹇宾转过头来,只看了他一眼,便让他差点忍不住去拔身后的剑。

“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

“小齐……”

“君上……”齐之侃打断他:“属下……不愿欺瞒,也不愿意做违背心中道义之事,但若是君上的意思……”

蹇宾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再他从小所学的帝王之术里,道义委实算不上个多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他也明白,说到底齐之侃还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心里头总有些天经地义的东西。

他本想在今夜探探这个人的底线,知道了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才好知道他能帮自己做多少事情。

许多人说他性疑,他也未曾否认过。

蹇宾身边未曾有过心腹,他不曾偏宠过那一人,大司命的势力,军中的势力,宦官们的势力。似乎谁也没有多被偏爱过一份。

他不曾偏向于任何人,这也就相当于没有任何人偏向于他。

 

他怀中藏着一张纸条。

倘若今夜齐之侃的回答能让他放心,他就会把这张纸条给他。

倘若不能呢?

那大概也就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吧。

毕竟这院中什么人也没有。

或许只有天和地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但天和地怎么会开口呢?

 

但未曾想到的时,临阵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的。

他只说罢了。

却也不想去追究那不忍心的是什么。

 

齐之侃却一言道破。

 

他的旧伤又隐隐的开始疼了——就像齐之侃所说的那样。

入了秋,那时腿上受的伤就开始疼,一开始他不曾放在心上,却在某一日下朝的时候忽然站立不稳。

医丞们只说是寒风入体,引发旧患,便要君上保重身体,多做调养。

蹇宾有些不解,他今年还未到而立,何来便已要到“保重”的地步了。

 

 

这思虑简直让他坐立不安。

齐之侃却一动也不动的,只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蹇宾心想他到底要什么呢?

他望向身边的青年,齐之侃很年轻,武功很好,也很干净。他还没有被宫里头的勾心斗角所算计过,也没有被朝堂上的明刀暗箭算计过。

那自己要做第一个算计他的人吗?

 

想到这里天玑侯不禁心中一颤,好似怀中藏着的不再是薄薄的一张纸条,而是个滚烫的火球一般。

 

但他最终还是拿出来了。

将它交到青年的手里:“不急,你可以考虑,做或者不做,我都不怪罪与你。”

 

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总有些携恩图报的意思。

这又多么的可笑,两个人中,似乎齐之侃才是施恩的那一方。

 

齐之侃接过来,看也未看的捏在手中。

他问:“我送君上回寝宫吧。”

“不了。”蹇宾摇摇头:“我再呆一会。”

 

 

黑夜如墨,有人漏液而出。

齐之侃走在街上,夜已经很深,四下甚至没有点着的灯火。遥遥有更梆的声音传过来,他迎着天上月在走,身后拉出孤长的影子。

纸条在手中捏了很久,用的力气太大,展开后上面都是细碎的褶皱。但名字还是很清楚的,下头一行小字,写的是城外一处荒废的神庙。

早无人知道供奉的是什么了,牌匾被人拆去,连神像也不知所踪。

 

神台下头靠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应该是离开的时候太过慌张,连行李也不曾带上。

院中没有马,那边是匆匆上路的。

来人压低了声音:“朱易?”

叫到名字的人惊醒,猛然向外看,但月光被来人的挡住了,只在地上留下黑色的身影。

“什么人?”

“你听命于哪一家?天璇?”

他问了几句,又慢慢平静下来了。从盖着的外头中站起身来,月光下身上泛出冷冷的光,原来竟是穿了软甲。

站起的过程中他的动作很慢,手掌微微向内扣住袖中的短剑。

“天枢?……还是天玑?”

他注意到来人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微微动了一下,首先是诧异于天玑侯怎么会派如此容易被看穿的刺客前来。

但又忍不住心下大惊,只道难道天玑也有二心吗?

 

但那人没有动,只是执剑站在院门口。

朱易心道自己想错了?这不过是个半夜路过的江湖人,说不定人家也只是看中了这一间破庙,想进来睡一夜?

他身上带着关乎性命的东西,并不想惹事。

但来人却挡住了整个庙中唯一的出口,于是他便也不敢妄动,但袖中的匕首已经滑出了半截,紧紧的握在手中。

 

齐之侃站在门前打量这个人。

一张有些阴柔的脸,他见过许多,行走在内府的宦官们都是这样的气色。但这个人的下盘很稳,可以看到衣服下隐隐蹦起的肌肉。

他的鞋有些破了,看得出是已经走了很久。

 

那人开口了,像是个惯跑江湖的人一样:“我家中还有老母亲,只想赶紧做完这一单生意就回去,如果英雄是看中了这个小庙,那我让地方便是。”

不知道是哪里打动,站在门口的人确实让开了,他站到一边,露出庙前的土路,也让出半扇的月光。

朱易这才看清楚,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娃,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但他穿了一件白衣服。

他心中一凛,方知自己的推测果真没有错。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一面说着谢谢,一面慢慢的往外挪。

但那人一直都未曾动,任由他出了破庙的门。

朱易一路狂奔了许久,这才停下来。

 

还未等他一颗心完全放下来,却听到耳边有破风之声。

他新下大赫,只赶忙转身避开递过来的剑锋。落地后不禁后怕,他武功一般,所以才需要穿软件护身。

但他们这种人,都是共主埋在各地的钉子,并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于是几代中也出不来一个绝世的高手。

但轻功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在被发现的时候可以逃命。

于是他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逃命上,身形提到了最快。

他心想这下可以跑掉了吧,终归还是个年青人……

但年青人的刀锋还是追上了他的脖子,甚至要更快一些。

坠落到地上的时候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喉咙被割破,就算用力的吸气也只能听到破风箱漏风一样的声音。

 

“我穿了侍卫的衣服。”

脑袋上头传来十分懊恼的声音,但听上去又有一些悲伤。

 

朱易这才知道自己被杀的原因,心道真亏,自己逃过了天璇数波刺客的追杀,却被个傻兮兮的侍卫杀在了荒郊野外。

那么东西是送不到了,这样启琨帝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那个救他命的裘振跟天璇王其实是一伙的了。

 

“你说你有老母亲的时候我是想放走你的。”

那个年轻人还在说:“但你看到我了。”

 

朱易本来想说我胡扯的,我们这种人,家里早就死的干干净净啦,我是在骗你啊小弟弟。

但他连笑话一下这个新手刺客也做不到了。

 

回到天玑府时齐之侃径自去了池院。

 

蹇宾还在里面。

 

他在门前停住了。

池院的地板都是用白玉石铺就,但他反应过来后追着那人跑了上百里的山路,又以同样的速度折返。

齐之侃在破晓以前返回天玑府,丹田传来阵阵的刺痛,因为最后一点内力也抽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像是归来已经是唯一的念头。

 

他将沾满黄土的靴子脱下放到门外。

蹇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他还是齐之侃离去时那个样子,坐在水池边上。奏折早就看完了,灯芯也烧完了。

于是他整个人就像是沉到暗处,或许是藏到了月色中,或许是藏到了水气中。

谁知道呢?

 

此时齐之侃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他从一路上的提心吊胆中回过神来。看到蹇宾了,恍然大悟一般的站在门口。

 

“小齐?”

 

他没有回答。

 

蹇宾又叫了一次:“小齐。”

 

“我第一次杀人。”有些慌乱的,又急不可耐:“我那时想的是……想的是……”

想的是什么呢?

担心吗?还是害怕?

 

他想说我害怕啊,我追了他一路,那人的轻功真的很好,如果我没有追上他,该怎么办?

一开始我想着就算你责怪我也好,我不能去杀一个无辜的人。

但如果因为这样的想法害到你了怎么办。

 

蹇宾有些疑惑,他没有齐之侃在夜中视物的内力,就只好慢慢的起身,接着月光一点一点的像门口走来。

齐之侃的喘息忽然变得急促。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落到一个怀抱里去。

 

蹇宾在温泉中呆了一夜,浑身都是暖的,此时骤然被抱住,只觉得被齐之侃身上的凉意一激,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也许真的是太暖和了,或者是自己在夜露中走了太久。

蹇宾身上的暖意简直要烫到他。

齐之侃把头靠到蹇宾的肩上,他本不比天玑侯矮,但这样做却显得像是个小孩了。他呢喃着:“君上……君上……”

他知道蹇宾是在算计他,他知道的。但是他也被吓怕了,只要想到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倏忽便害到这个人,便忍不住的后怕。

他在心中怒吼。

他想问蹇宾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能算计我呢?

我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你怎么可以用你自己的命来胁迫我呢?

 

他去亲吻那张嘴唇。

触感是温热的。

但又对上那一双眼睛,里面却恍惚藏着薄情。

 

 

齐之侃蹲坐在池院的旁边。

除了蓄水的池子,在温泉旁还修了间小小的阁亭,周遭挂着九重帷幕,用细白的绢纱织就。

他抱着脚蹲坐在池边。

在山中没有教过他这些。齐父一心想教导处一个统领千军的将领,他教过齐之侃行军布阵,但却没有教过他如何去摆布自己的心。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他从那些飘扬的帷幕中去看,王侯的身影藏在白纱后——蹇宾也穿白衣,素而净。于是纱衣和帷幕藏在一起,像是明堂中端坐的神明。

齐之侃心想:我怎么能明白他呢?

他从未看清楚过蹇宾的心思。君王的心思太深了,他的忠心君王不信,他的喜欢君王大概也不信。

所以只好一败涂地。

 

少年未曾远行。

只有从山林到王府这一段距离,还远不够让他对很多事情无动于衷。

 

 

蹇宾听到哭嚎声。

青年苦的很伤心。

 

他心想不过是个孩子,你又何必惹他?

却又有隐秘的快感,像是终于借由什么确认了自己在齐之侃心目中的位置。

他是高兴的,却也是伤心的。

 

蹇宾曲起手指,在亭阁的栏杆上敲了三下——就如同齐之侃以前做过的那样。

青年的哭声落下去了。

齐之侃掀开纱幕走进来,他停在软塌边上。

 

蹇宾还未开口。

 

“我想回去,回山中去。”

 

他蓦然睁开眼。

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那一股无端而起的怒火。

 

齐之侃却浑然不觉的,在软塌前跪坐下去。这样他比蹇宾矮上许多,又伸出手来去握天玑侯的手。

比刚才暖和多了,却还是泛着寒意。

蹇宾摸到他掌心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

“我父亲当初说,我心性还不定,所以不许我下山。要不容易在浑噩困苦中失了方寸,从前我不觉,此时却知道他说的不错。”

“君上。”

齐之侃低头,用自己的手将蹇宾的手掌打开。

他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倘若哪一日属下想明白了,再回来向您请罪。或许那一日,我就能跟上君上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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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爽了!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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