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為裳

噗嗤一声摔回来!

【 琅琊榜 】[ 蔺靖 ] [ - 天上白玉京 / 云腿月饼 - ] (END)

-、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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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好像就在这么不紧不慢的蹉跎中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去年冬天太冷,连带紧接着的这个夏天也阴雨绵绵。

不过入了秋天气倒反舒爽起来,夏日的雨水一扫而空,天上多日不见云,到了午后就会出太阳,照的御书房一片光亮坦荡。

时令里头说“秋高气爽”一词,看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轰轰烈烈闹了一整年的恩科总算到了殿试这一步,萧景琰虽然是皇子,但是实在不像当年的祁王或者是誉王一般是由当代的大儒教导出来的。

他所有的文学功底大多来源于和林殊在林府的私学里头囫囵学出来的。

大抵上《大学》《中庸》一类的经典还是读过,但是要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题去考那些学子。

皇帝陛下还是有些微微发怵。

 

临殿试前一天萧景琰从退朝之后便窝在书阁里,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百来本书册。

大梁皇宫里头的书阁建得恢弘壮丽,藏书用的书架和木盒用的是防腐的木料,每隔三月要合门燃香以驱虫鼠。

久而久之整个书阁里头的书册中都像是带着股木香。

几个专门整理的内监立在一边,攀着梯子上上下下的给陛下找书。

萧景琰一直都没找得到称心如意的题目。

 

到了夜间蔺晨入宫,先往紫宸殿溜了一圈,没见着人,再往御书房一圈,有些意外的还是没见着人。

桌案上头火烛静静的点着,蔺晨走过去往皇帝陛下的桌上一看,只见上头整齐的摞着一沓试卷,其中几张被抽出来放到一边。糊名的纸被挑开了,他拿起其中一份来看,手指还碰到当初封名时残留下来的胶水。

这一份答的是史论。

题目出的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蔺晨就那么一张一张的把卷子抽出来看,他向来站没站姿坐没坐像,而皇帝陛下的椅子又不能坐,索性往地上一躺,拿台阶当枕头靠着,看完一张就随便往旁边一放,连身都懒得起,伸手到桌上又抽一张下来。

萧景琰一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样子。

现如今京城里头赤手可热的客卿正毫无形象的躺在他的龙案下头,整个人被试卷埋了大半。

他是直接推门而入,谁知道带进一股风,纸张被刮的猎猎响,蔺晨“哎”了一声,赶忙一个翻身把身侧看过的试卷都压到地上,还是有一张晃悠悠的飘到一旁。

蔺晨手里头还拿着一张,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忙道:“景琰。”

萧景琰将散落的那一张试卷给捡回来——如果考生知道自个儿的卷子能得皇帝陛下的这番对待,恐怕即便不高中,也能得个心满意足了。

他坐到蔺晨身边,将他压住的一张张抽出来,又叠好,等全部弄完了,蔺晨刚好看完手上的一张递过来。

 

萧景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喜欢以皇帝的身份和蔺晨对话。

这大概是来源于他从来没有办法从蔺晨身上看到那种普遍的应该对上位者的尊重,所以他怀疑不管他自己怎么做,蔺晨大概也不会因此有什么不同。

所以何必去端着那个又累又大的架子。

两人坐到一边的矮塌上头去,坐下还没一炷香的时间桌上那叠绿豆糕就被蔺晨吃了大半。

萧景琰问:“你进宫来做什么。”

蔺晨仔细的想了想,嘴上还挂着一圈绿豆糕的粉子。

他拍了拍手,又用袖子擦了擦嘴,最终在萧景琰对他这不讲仪容的做派出声呵斥之前开口。

“忘了。”

末了他又觉得自个儿这话说的忒不像话。

蔺晨从心底扒拉出自个儿那点仅剩的人情世故,心里头和自己说这可是真龙天子,还是要尊重一些。

……何况刚刚那话说的,就像自己大晚上的闲着没事,专门跑进宫来逗小皇帝玩一样——虽然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但是蔺晨还是决定要将它说的冠冕堂皇一些。

“我想你了,专程来看看你。”

萧景琰从鼻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十分到位的表达了自己看穿蔺晨胡扯的意图,又在之后轻飘飘的砸过来一个眼神,更到位的表达了自己对他这欲盖弥彰的鄙夷。

蔺晨摸摸头,心道这大概就是自己跟萧景琰吵不起来的原因,要是梅长苏,每次都能轻松准确的接触自个儿抛出的话茬子,然后两人一边干着自个儿的正事一边互相埋汰。

不管是多么文雅的修辞都不能掩盖两人毫无营养的争执本质。

蔺晨曾用过奇招,用他年轻时候从市井里头学来的糙话骂了梅长苏几句。

可惜他忘记了梅长苏还不是梅长苏的时候是混迹行伍的,他被那人忽然爆发的林殊之魂下蔺晨败的毫无悬念。

不过这些事情到了萧景琰这里,当真是一星半点的情趣都不剩了。

蔺晨有个习惯,过了晚饭后是能歇就歇,除非当真是什么十万火急不管能死的大事,他都抱着“明天再说”的一套理论。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萧景琰大多数时候他爱在夜里头找他这个毛病。

 

蔺晨盯着萧景琰瞧了半天,又想了想那一摞的试卷,半晌轻笑了一声,道:“瞎操心。”

他将那吃干净的盘子搁到地上,没骨头似的往桌上一躺。萧景琰低下头来看他,这个角度正好对上他线条凌厉的鼻梁。

萧景琰倒也不接他话,只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就不能好好坐着么?”

蔺晨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他心想这人怎么能长成这样,明明是个不苟言笑的面相,偏偏有双温润无害的眼睛。

“经史子集,你读得几分?”

“不求甚解罢了。”

“五义六礼呢?”

“泛泛而已。”

“那这天下奇闻,又懂多少?”

萧景琰顿了顿。摇头:“不多。”

蔺晨说:“那你明天去,要么就问最明白的,要么就问最不明白的。”

“怎么说?”

“如今你担心的无外乎那么几件事,世家王侯的势力太大,商贸不平,军队的军制也有问题,金陵城里头的老爷们吃的脑满肠肥,但是外头一发灾就成千上万的死人……噢,还有不消停的那些江湖人。”蔺晨动了动,他被桌子膈得有些不舒服,又手脚并用的从桌子上立起来坐到一边:“你哪些不明白直接问就好,不过如果谁十句话还答不到正题上也不用听了,你这朝廷里头光说不练的人还少?”

他坐直了,两只手往袖子里头一收——这才想起自个儿今天的正事来,从袖中抽出两张纸递给他。

他给的轻松随意,其实上头的东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萧景琰看过便收进了袖中。

蔺晨走的时候给皇帝拍了拍衣摆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灰。

萧景琰任由他动作:“应该是在书阁的时候蹭到的。”

蔺晨头也不抬:“我问你了吗?”

“嗯,没问。”

 

隔日皇帝在殿上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大梁现行的军队中,如何编制。”

一般人准备的满肚子的治国大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内监上前将他们带出去,立在金殿的檐下,还没从皇帝陛下这一问的深意中回过神来。

皇帝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在关外买一张狼皮,价格是三十文,若到了京城这一张皮能卖三两银子,刨去一路的花费,能赚多少?”

剩下的人又被请出去了六层。

头一批出来的考生想开口打探这陛下下一问问的难道是什么改军制的大题,却不料另一人只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实在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不过是死在了一张狼皮上头。

 

朝中立着的大臣窃窃私语,终于有人被推举出来,朝龙椅上一拜。

“老臣敢问,陛下此题意为何?”

一旁的内监将剩下三人的卷子抽出来摊到萧景琰面前的桌上,皇帝扫了一眼——这都是他看过的,不过这个时候才算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好。

那老臣的话他似乎充耳不闻,半晌后不自觉的就想起那人的样子,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年轻的天子开了口。

“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皇帝的第三问,说的是一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那天子坐在庙堂的最高处,龙冕上垂下玉旒遮住他的眼。朝堂下的大臣们望不清他的样子,考生们也没法从中探子哪怕一星半点的意味来。

萧景琰就那么坐在那里,庄严肃穆的连衣袖都不一动。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荒唐了些,开科是他一力推行的新政,皇帝不知为此和多少世家大族翻脸。

而支持或者反对的,却都没有料到这轰轰烈烈闹了几年的新政,却在最后一幕呈现出如此玩笑般的样子来。

 

他清了清嗓子,陷入到某种回忆里头去。

当今的天子甚少在朝堂上提起旧事,但是没有人怀疑那些事情压在他心中的分量。梅长苏已经死了,那位曾经搅弄的整个金陵城风云变化的白衣客卿来的时候悄无生息,不过他死后金陵城里头倒是留下了不少关于麒麟才子的流言。

当初的祁王、林府,除了当初那场惊天动地的翻案风波之后,也继续活在街头巷尾的口耳相传中。

还有戏班以此为蓝本,当然不能直说先皇的名讳,就改个说法,套在前朝那个亡国的风流皇帝身上。

百姓们就爱看这种忠勇的故事。

而倒是萧景琰,他觉得自个儿算是难得的,那些经历过全部故事的人。

他由祁王抚养长大,而如今他离那些岁月已经有二十年的距离了。

至于他的挚友。

或许林殊真的是死在梅岭的大火里了,梅长苏不过是他执念不散的冤魂,最后那一战也无需伤感。

他不过是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罢了。

 

萧景琰坐在椅子上,这是这天地间最高的的位置,以前他坐在这里,总是觉得空荡荡的,像是四周都挨不着天地。

此刻却无端的生出股快意来,如同他十八岁那年纵马拉弓,少年意气,凌霄不惧。

挨不着天地又如何,他本身就是天子,挨不着就挨不着吧,他立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地。

那胸膛中的热气使得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目光略过下头立着的考生和两侧的大臣,过了金殿的门,是宫城朱红的墙和一碧如洗的天穹。

 

萧景琰抬起头来,笑一笑:“这是朕幼年时,祁王兄教予的,当时太小不明白,而今朕当了这几年皇帝,依旧还是不太明白。”

他问:“诸卿以为,此话何意?”

他这问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连态度也模棱两可,不太像个帝王,倒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有考试壮着胆子上前:“敢问陛下,这题出的是修身齐家,还是……治国平天下?”

最后几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往天子面前谈治国,莫要说是几位小子,就算这满朝的文武大臣,想来也是没什么胆子的。

 

萧景琰状似无意的往侧一靠,将其中一份卷子拿起来,瞧了瞧一侧的署名。

“陈清章?”

“是。”

“廊州人?”

“廊州平逸县。”

“朕少时也去过那里,廊州多水路,廊州水司衙门操练的战船很好,其他的,倒是都不记得。”

那人道:“草民家中长兄便是水司衙门里头的一个吏官,闲暇时曾和草民说过,现如今的战船,最快的三帆船,全力运行的时候需要百来人在船底齐划。但是吃水太浅,若是到了深水里头,容易侧翻。”

萧景琰点了李林的名。

李林出列,心里头却将这多嘴多舌的小兔崽子骂了三遍,他本来是支持新政一派的,谁知道这虎头虎脑的新科试子才在皇帝陛下面前一开口,射出的冷箭就直直的往自己这里飞。

“廊州水网纵横,大多是江河的分支,除了列船的军港,大多数时候往其它地方去,走的都是较窄的水道,三帆已经是极限,再大一些,怕除了干流,其他地方也去不了。”

那头工部尚书接了话:“更大的船也不是不能做,现如今就算是江湖上的个别门派,最大的货船也能到五帆,但这些船不过是跑一下南北的货运,不能以此来作为判别军船的大小。况且廊州水路多暗礁,工部在设计的时候有意的提高了些船板的位置。”

那头殿上还剩的两位考生,听到一半,也壮着胆子插了话,就这么着,期间还扯到水军编制的问题,把沈追又给牵扯了进来。

三位位高权重的当朝大臣和三个毛头小孩搅合在一起,叽叽咋咋的吵了半天。

萧景琰案上的茶水都换了两杯。

再看堂下坐着观战的大臣们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了。”

萧景琰听完,这才出口阻止。两位尚书大人倒是也不蠢,几个后生的问题虽然浅薄了些,但实在不能说是蠢,三人赶忙表明了态度,回去一定将一些问题查清楚了,再一件件办的漂漂亮亮。

那头有人刚刚说了句“臣以为”,萧景琰便不耐烦的拍了桌子。

“一天到晚搅在廊州做什么,朕的大梁难不成就只有个廊州了。”他喊来身边的内监:“去,问问外头的那些人,有没有谁家是西北的,叫进来。”

内监领着旨意出了颠门,外头立着的学子早听得里头吵了半天,心道这倒不像是来考状元的,活像是来踢馆子的。

那内监问了两遍,才站出来两个人。

“我俩是同乡的,都是望坡镇上的学生。”

那内监看了一眼:“跟咱家进去吧,陛下宣呢。”

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又进去了,叩拜的路上还偷偷看了看那三位壮士。

萧景琰问:“我记得今年夏季的时候西北遭了旱灾,现在如何了?”

“回陛下,朝廷给了吃的粮食,还挖了新的井,虽然没有往年那么好过,但总算是等到新的庄稼下了地,应该能敢在过冬前收上来,这个冬天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没水死人了吗?”

“没听说哪个村里头因为没水渴死人的,平日里头喝的水都是驻军赶着马去拉回来,喝水倒是不成问题。”

另一人补充:“不过天旱地里不长草,牛羊死得多些,活下来的也不长个。”

那边以为官员道:“这西北地界本来草就薄,太多人乱放来,今日来这个山头吃,明日还来这个山头吃,半月下来就吃秃一个山头,来年就更不长草了。”

萧景琰也不搭话了,就那么坐在上头看这头吵过去,那头骂回来。

殿外的学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叫进来。

 

到用完了案上最后一张纸。

年轻的天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恩,诸卿说的都有道理。朕都给你们记下来了,拿下去看看,可有遗漏的。”

所有人接过内监递过来的纸都傻了眼,才知道这皇帝陛下合着都不开口是在闷头做事,萧景琰的字有武人的风格,大开大合的。

不过皇帝陛下大概写的时候光想着记下来了,没怎么过脑子,人家怎么说的,他就怎么写。

期间还夹杂着不知谁骂的一句“格老子滴”。

 

萧景琰瞧他们的样子,笑了一下。

“不过这都天黑半晌了,都饿了吧,先吃个饭,吃完了随意走走……哦对了。”他吩咐内监:“晚上去找几个写字快的人来,朕着操了一天手都疼。”

他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就那么把一溜人丢在大殿里头等饭,自个不紧不慢的往后宫去了。

谁知道内监跑了一趟御膳房,掌厨的师傅也对着忽然多出来的百来张嘴傻了眼。最后是往守城的禁军的伙房里头才凑出足够的菜,那伙头是军中做饭的,没换防的时候都是几百人,压根就没把这百来个达官贵人放在眼里,也不管能不能消化了,就按着军营里头的规矩给抄了几大桶饭。

抬到殿上的时候十几个小太监进进出出的给大人们加饭加菜。

蔡荃一瞧,一个白菜汤,一份麻婆豆腐,一份清炒的青菜,再加一份梅菜扣肉,他好不容易拔出两片肉来,那头陈清章就过来了。

“蔡大人……”

蔡荃也不管那些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一边往外吐没洗干净的米糠子,一边跟他争。

谁知道说到一半陈清章说自个儿要去吃饭了,让蔡大人等着他点。

同行的考生抬着两个碗进来,分了一个给他。

蔡荃一看就明白这些个后生是要等到他们这些老家伙的饭都上全了才能轮到,他往那碗里看了看,居然更可怜,一份清炒一份没什么叶子的汤,连麻婆豆腐估计也就只有半勺。

他想了想,将自个儿碗里的两片扣肉一人给了他们一片,自个儿阴测测的转过身,正巧见着沈追那厮碗里。

“沈大人,你说咱们都那么多年同朝的情义了。”

沈追拼命护住自个儿的碗口:“老蔡我跟你说,这是我放着压碗最后吃的的,你可别给我抢……”

这顿饭吃的诸位大人们面如青菜,倒是一些穷困的考生平日里头吃的也就是这个,倒反觉得禁军的伙食还不错,肉是少了些,但是炒菜的油水是足够的,若是今日没考上,回去弃笔从戎也还不错。

 

一直到了酒足饭饱,不知道溜达去了哪的皇帝还是没回来。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整个宫里头都点了大灯,宫墙上插着火把,到处都亮堂堂的。一群人吃饱喝足闲得没事,又想起前一阵的话头,三三两两的约架去了。

 

吵到一半皇帝终于回来了,夜里秋风起,内监们给一群大人们准备的薄毯,大殿四角也立了火炉,暖和了不少。

这次萧景琰连龙椅也不坐了,大臣们被叫回来,瞧见自家陛下倒还是穿着龙袍,不过没戴冠冕。

“众爱卿随意吧,要有什么需求,就跟朕说。”

说完他还真当真在殿中来回走动起来。

大梁朝的金殿建得宏伟壮观,内里雕梁画柱,绘画用的黄色都是掺了金粉的。他瞧那梁上九爪金龙腾云而过,紫气东来。

有人跑过来说要借宫中书阁中的一本股本。

萧景琰说准了。

有人跑过来说要差吏部近十年的名录。

萧景琰派人去拿过来。

倒了后头,几辆马车从宫中驶出,一路顺着太平大道外外走——这是要去请几位早已休沐的阁老。

 

“哐当——”

 

蔡荃连官帽都有些歪了,一脸的气不过,指着李林的鼻子大骂,骂了三句觉得不过瘾,抄着一本书就要往人头上砸。

李林年轻的时候也是行伍出身,三两下化解攻势。

沈追想着要坏,奈何自个儿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喊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殿中是没有禁军的,萧景琰倒是一个纵步冲上去将两人给拉住了。

李林被激得气息不稳,指着蔡荃的鼻子告状:“陛下!您瞧瞧这……酸腐的老匹夫!”

萧景琰也不闹,只哈哈笑了两声,随手拉过一人,将李林给推了过去。

“李大人先莫气……来给李大人换个对手,沈追!把蔡大人领走。”

 

吵到半夜,有些个年纪大的官员有些支撑不住,萧景琰让内监将人带下去休息。一转身却瞧见以陈清章为首的一众书生站在一边,像是杀红了眼。

他这才想起正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要拿出点帝王气度来,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陈清章。”

青年蓦然回头,杀气腾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草民还能单挑三个蔡荃”的大字。

不过蔡荃年纪也大了,萧景琰还是不打算成全这年轻人,毕竟来日方长,估计日后朝堂中又多一份的热闹。

他想了想,说道:“朕想了想……也不用等放榜了,待会让沈追给你领个差事,就跟着来上朝吧。”

说罢他扫了一眼后头跟着的众人:“至于诸位,先修书和家里头打个招呼,到了放榜,便去吏部报道。”

一众人先是愣了愣,好像才回过神来,瞧清楚面前站的这是皇帝。

陈清楚如梦初醒,才砸吧出刚刚那话的意思,自个儿这该是被钦点了状元。

他刚说一句草民才疏学浅,愧不敢当。

萧景琰转过去的身子又顿了顿。

他状似亲昵的拍了拍青年的肩头:“诸君皆是天子门生,想做什么,只要是于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任何一事有益处的,只管去做就便是。”

众人都还回不过神来,只被这“天子门生”四字砸的眼冒金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是靠上了这天下最大的一座靠山。

 

这一夜皇城中彻夜不曾歇。

太后半夜醒过来,宫女抬了安神茶过来,她喝了一口,侧耳听了听。

“这是什么声音,怎像是热闹得很。”

那宫女将床帘拢起来,也跟着听了听,只是相隔甚远,也只得模模糊糊嗡嗡响的一片,具体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好像是陛下和诸位大人在议事。”

“议事?”太后奇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还不到早朝的时辰吧?”

“没,奴婢听说是昨儿个的早朝就开始了,一直没停过,大人们连饭都是在殿中吃的,御膳房连夜调了人过去,说明儿个的早食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她瞧了一眼窗外那圆圆的月亮,月光一直照到寝宫窗内,这宫墙里高深而寂静,但也总有些东西能便得更暖心一些。

 

临了早朝前,萧景琰站在大殿的门口,他动了动自个的胳膊,居然觉得有些酸麻。

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安静的一刻,大臣们吵累了,老一些的去侧殿的床榻上歇着,年轻一些的干脆随意抱着个金殿中的柱子倒头就睡。

还好大殿里头有九九八十一根柱,有关系好的挤挤,也还凑合够用。

身后的内监见着,问:“陛下可是劳累了,可要歇歇?”

事实上萧景琰没什么感觉,反而精神异常的好,仿佛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畅快。他身后的屋子里头睡着这个国家的栋梁,或许他们有一些日后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政敌,而其中一些或许成了忘年的好友。

不过他们始终还是好的。

有人说过大梁不过是个摇摇欲坠的巨人,外头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里头都烂透了。萧景琰不是不知道他这一刀或许砍的有点狠,不知道又多少人回过神来能骂死他。

不过管他呢。

大梁庸庸无能的皇帝已经太多了,一拖再拖。

他用了很多年才堪堪维持住这个国家的安稳,不过刚刚日子好过了一些,朝堂上的吹捧之气就高了起来。

有时候他看着自个儿的儿子会想,如果他日后不成器怎么办。

是不是如果他老萧家只要出了一个不成器的皇帝,这个国家又会被重新拖入到水深火热的泥潭里头去。

而是不是如果出了个像是当年祁王一般英明的皇帝,他又能苟延残喘的保持几代所谓的威仪。

萧景琰想着现如今大概到了刮骨疗毒的时候了,不把那些在国之根本上吸食的虫子拔下来,林殊和祁王想要的那个太平盛世永远出不来。

或许会很疼。

萧景琰在衣袖里的拳头握紧,他跟自个儿说忍一忍,就跟当年一样,忍住了,不过前头是多深多黑,终有会到头的第一步。

 

高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头冒出来了,他近些年越发的老,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了,却显得越发的慈祥起来。

他往街上一站,和寻常家的爷爷并无不同。

宫里头新进的小太监们从不怕这位大总管,世人都说孤家寡人的除了皇帝就是太监,而高湛倒是活的滋润,到哪里都有一群小太监围着喊干爷爷。

有臣子上过奏折让萧景琰留心太监结党,不过蔺晨跟萧景琰说他这个干爷爷也就是帮小太监们讨点零嘴吃的角色,还从未捞得过什么好处。

 

“陛下,这可风大。”高湛一路跑过来,立在萧景琰身后,伸头瞧了瞧后头睡得东倒西歪的一群大臣,心里头想这个真是整个大梁约好了一起丢脸。

他问:“今儿个早朝可还上呐?”

萧景琰点头:“上。”

“欸。”高湛应了,先退下。

他到殿里头,一个一个的将大人们摇醒了,又到那些一宿没睡的青年中去,领着他们去洗了脸,头发梳好了再带回来。

皇帝上朝本来是要唱礼的,不过今儿个情形不太一样,朝臣和皇帝都要比他这个太监来得早。

御膳房也总算是在早朝前找回了面子,一碗清粥煮的米粒分明,里头还和着撕碎的鸡肉。

 

比起昨日的硝烟弥漫这一个早朝上的好像和平日里头没什么不同,称得上安静祥和。

萧景琰吃早餐的时候将记录下来的书册拿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现今个他就一条一条的说出来,让一旁的秉笔太监重新誊写一遍。

最前头立了几张椅子,那是皇帝连夜从家里挖出来的阁老们。

连蒙挚都不站在皇帝身边护佑了,被拉到下头站着,写到“禁军选拔禄厚,然选拔重家世不重军工,多有挂名而终日厮混之徒。”的时候,萧景琰问蒙挚:“这样的人有多少?”

蒙挚一傻,实话实说:“四六开吧。”

萧景琰知道这些人恐怕都是些有些家世,然而又不成器的家中庶出的儿子,随意挂个名头,其实不过是又多了层耀武扬威的狗皮而已。

“也不用打板子了,调到外头去,在战场上磨两年,什么毛病都没了。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整日游手好闲的有些什么意思。”

 

今日下朝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大臣们走的时候高湛立在门口,后头跟着一溜半大的小太监。

沈追出去的时候高公公笑嘻嘻的递过来个油纸包。

“太后娘娘说,皇帝陛下由着性子闹这一出,大人们要多担待些,今儿个是中秋了,命御膳房做了些月饼,大人们带回去尝尝。刚刚才烤出来,还热乎。”

 

当今天子登机的第八个年头。

新政在皇帝陛下的领导下轰轰烈烈的展开,这一晚的书册被安放在宫里头的书阁中,从吏部掌事的尚书开始,军事经济、连学堂的学制都被改了一番。

宫门外头立起三人高的石板,天子的旨意不再是轻飘飘的一卷黄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不再讲白衣公子进京复仇的故事,改说前些日子金陵上空红云缭绕,当今的皇帝得了神仙的指引;番邦的商人将字写在羊皮卷上,随着摇曳的驼铃回到家乡;宫中每日传出几十道的旨意,被传令的驿馆放在胸前的包裹中,马不停蹄的送到各地。

 

大梁朝的中兴终于在这一年的中秋,拉开了帷幕。

 

晚上萧景琰陪着太后吃了家宴,小皇子如今个头长的很快,吃饭的时候连话都顾不上答,添了一碗又一碗。

太后给他夹菜,一边还要笑自己的儿子。

“跟你小时候多像,光知道吃饭不知道吃菜,就怕以后白长个子。”

伺候的宫女说:“娘娘这话说得,陛下如今可懂吃了。”

萧景琰停了筷子:“有吗?”

“有。”那宫女睁着双大眼睛,认真点头:“半月前来吃饭,御膳房的佛跳墙少煮了半个时辰,陛下一吃就说火候不够了。”

萧景琰一愣,倒是太后忽得笑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如今总算懂得自个儿保重,是好事。”

她如今也不提让萧景琰重新娶个皇后的念头了,小皇子越长越大,她的心思倒是大多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加上言家新出生的小姑娘,她也倒不觉得有多冷清。

太后性情温和,从不苛责下人,那小姑娘也正好是最爱闹的年纪,太后不爱热闹,虽然是中秋的家宴,但整个宫中和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连个唱戏的戏班都没有请。

萧景琰说起金陵城中过中秋的风俗,这一天总是有庙会,太平长道上摆上长摊。有卖圆形灯笼的商家,成双成对的卖。

他幼时曾在长安街上奔跑过,中途遇到林燮,那将军后头跟着一双人,霓凰和林殊一人提着个月白色的灯笼走在后头。

萧景琰对这些小玩意不太感兴趣,祁王问他想不想要一个的时候他拒绝了。

谁知道到后来霓凰拉着林殊去玩,两人都把自个儿的灯笼交给他。

他一手提着一个走在后头,瞧着他们两人手拉手越跑越远的背影,那时候只觉得气愤,而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孤寂了。

萧景琰说:“儿臣幼时跟着祁王兄逛庙会,那好像是叫“走月街”,听说这些年规模越发的大,想来很热闹。”

太后摸了摸太子的头,宫中也到了中秋也会烧塔,太子心心念念的要和庭生一起去看,太后嘱咐他路上小心。

“外头的事情我大多忘了,不过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在家中,姑娘家是要拜月的,说起来你也没个闺女,像是乞巧这一类节,都没个热闹的名头了。”

萧景琰笑了笑:“儿臣这种性格,如果养个公主,恐怕更不亲近了。”

“胡说。”太后嗔他:“太子跟你亲着呢,别乱想。”

萧景琰道:“是儿臣失言了。”

 

母子二人坐在桌前,太后宫中院子里种的都是草药,围着寝宫的这一圈都是安神静气的,难得今日无云,整个院子都被月亮照的亮堂。

太子走后整个宫中忽然就安静下来。

太后叹口气,幽幽道:“忽然就觉得冷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只要跟前没人闹着,就觉得累。”

“母亲说的哪里话,可能只是今日太安静了,才有这样的感觉吧。”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中秋佳节,故人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转过来问了宫女一句:“越太妃那边还好吧。”

“听说前两日受了风,生了场病。现在人是好起来了,但是还是疯疯癫癫的。”

太后也不说话了,只两手不轻不重的在膝盖上敲着。

“献王去封地,也快有十年了吧。”

“是。”

“母子分离,十年也确实太久了。”

萧景琰道:“今年的年祭,臣让人去接皇兄来看看太妃。”

 

宫女在一旁也跟着抬头瞧天上的月亮,直到太后忽然吩咐:“这也太安静了些……小商,你不是会吹叶子吗,吹一手歌来听听。”

“啊?……欸!”

姑娘欢欢快快的应了,跑到院中去从树上摘了片树叶,卷成一个小卷,放到嘴边试了试,音色高而亮。

她站在院子里头吹了首曲子。

太后笑着说好,有灵气,又问哪里学的?

“奴婢家乡中秋的时候会到别的寨子里头去串月,要一路走一路吹,那个时候学的。”

萧景琰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往这边看了一眼,问她:“江南人?”

宫女愣了愣:“是的。”

太后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景琰高深莫测的盯着那宫女看了半晌,偏偏又不像是看上人家的样子,倒是把小姑娘看出了一身白毛汗。

皇帝陛下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以前听过。”

好像也是去年月圆时,大概是某个月的十五吧。他一听那调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时候在家乡学的都是些胡扯,那不过是去年宫羽姑娘新作的曲子,听说要一千两,才能听一会。

 

他走的时候听到自个儿的母亲说:“皇帝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吧。”宫女将他用过的茶具收下,大着胆子往皇帝的背景看了看:“看上去要精神多了。”

“最近天气凉了,平日喝的安神茶也要换过,少吃些凉性的东西,伤脾胃。”

“有蔺大夫呢,早安排好啦。”

“蔺晨这孩子做事倒是真不错……”

太后叹了口气,但也好像不是很失望:“如果他肯娶个皇后回来,哪里用得着麻烦人家。”

“您不用担心,再说啦,这世上像太后娘娘医术那么好的姑娘没几个,就算娶十个皇后回来,恐怕也比不上蔺大夫呐。”

 

蔺晨早就光明正大进了宫,还把飞流也带进来了,他想让飞流去找庭生他们玩,谁知道飞流非要去找蒙挚打架。

他一边感叹着儿大不中留,一边往飞流怀里塞月饼,让他不要吃完了,给蒙挚也分两个。

 

萧景琰老早就看见他了,穿着个白衣服在门口乱晃荡。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人见了他,隔着老远的跑过来,到了跟前了,露出个大笑脸,连眼睛都快见不着了。

蔺晨邀功一般从袖中抽出他的私密线报。

“你瞧,长江上横行的那几个匪窝,我都给你摆平了,搜刮出不少好东西。”

萧景琰接过来看,其实他不太弄得清楚长江上有几个匪窝,朝堂的线报呈上来的时候有人动过派长林军去的念头。

不过那是国之根本,是守在北镜的铜墙铁壁,哪里有为了几个老鼠兴师动众的规矩。可惜剩下的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家伙,生怕去剿匪出了岔子,硬生生挨上天子的责罚。

倒是蔺晨将这差事揽入怀中,

他道自个儿在京城里头跟人斗智太久,脑瓜疼,而京城里头有蒙挚,他又不能打人。好不容易逮着个可以随意砍的机会,连粮饷都不用朝廷出了,长江靠着江左盟,他将梅长苏的旧部拎出来,收拾收拾带着人活动筋骨去了。

打到一半只剩些游兵散勇,蔺晨又记挂起京城里头的小皇帝来,把摊子交给甄平,一溜烟的又跑到京城来。

谁知道刚刚入京等着自个儿的却是好一番明枪暗箭。

蔺晨气得不行,发誓要将这些龟儿子压箱底的丑事都挖出来,到时候弄死他还要贴他脑门上,非要弄得忍身败名裂才算解恨。

 

可萧景琰太忙了,等蔺晨收拾好了,换了身新衣裳进宫来见皇帝,谁知道连个小皇帝的面都没碰到,倒是遇着老熟人高湛,他给他把把脉,顺便听了一下午小皇帝的八卦。

听到萧景琰在大殿上撮合着大臣们吵群架的时候乐得不行。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蔺晨说的是:“你不厚道,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叫我。”

萧景琰不为所动:“叫你做什么,添乱吗?”

“哎!”蔺晨想开口辩驳,不过想了想,自个儿好像确实是抱着这么个念头去的,说不定还能当场踢那个给他放冷箭的老匹夫一脚.

转念一想,如果自个儿真敢当庭殴打官员,估计蒙挚得和萧景琰联手,亲手诛了他这个乱臣贼子。

他想罢了,看在萧景琰的面子上,他就不和那群蠢猪一般的凡人计较了。

他不像计较,萧景琰心里头却还窝着事,这些年他越发的不动声色起来,小时候他就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做了几年皇帝,更是端得住,平日里头如果不说话,就算是坐在那里发呆也能唬人。

“我问你,我母后宫中那几位宫女,你什么时候安插进去的?”

蔺晨一听要糟,在心里飞快的衡量再三,觉得还是应当坦白,要不然萧景琰发了邪火,叫蒙挚了打他怎么办?

如今蒙挚身边还跟着个飞流,飞流如果见到蒙挚打自己,那他一定会帮着蒙着打的。

斟酌了用词,他挑了个不那么做贼心虚的口吻。

“哦……你说桃儿啊……”

“桃儿?”萧景琰猛然转过身,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在他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来:“不是叫小商吗?”

蔺晨恨不得给自个儿一个大嘴巴子,心想让你天天跟那些蠢货斗,连自己的智商都拉低了吧。

一边又作小伏低的低下头,原原本本的全都给交代清楚。

说到小商那首曲子,他拖了个长长的调子:“那个啊……小商是宫羽的徒弟。”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想,居然是栽在这件事上了,萧景琰这些年真是越来越精明,以前他手抄一本《翔地记》都没认出梅长苏来,如今居然只凭一首小调子就把自个儿给认出来了。

所以怎么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宫羽隔着重重宫墙都能给他来这么一刀,当真是报了当年梅长苏死的时候自个儿不让她进帐篷的仇。

 

蔺晨试图给自个儿的找个冠冕堂皇般的理由,讪讪的解释道:“毕竟还是自己人用的安心,太后年纪也不小了,放几个亲信才好。”

可他又觉得萧景琰像是看透了他拿点小心思一般,琅琊阁主这辈子厚皮赖脸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

他这辈子虽然爱美人,但那也是讲究两厢情愿,花前月下是浪漫,但如果用强,就怎么都透出一个浓浓的不文雅了。

蔺公子生怕挺重形象,他宁愿给江湖留个纨绔子弟的名头,也不愿美人说他一句不懂温柔。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蔺公子认认真真追过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飞流,一个是萧景琰。

飞流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萧景琰却不是。

他扭扭捏捏了半晌,还沉浸在自个儿这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里。心道也不知道萧景琰怎么想——这人平生最见不得那些阴谋诡计。

蔺晨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五雷轰顶。

脑子里头来来去去都是一句——完了,他要是觉得我跟那些其它的谋士一样,想法设法的只为算计他,怎么办?

想到这一茬,蔺晨是再也端不住了,赶忙两步追上去,牵了萧景琰的手,腆着老大一张脸表明心迹。

“你听我说,我真没什么坏心。”

萧景琰不动,也不抽回手来,就那么斜着眼瞧他。

蔺晨这才说:“这不是……上善若水……润物细无声……”

最后他一跺脚,差点踩到萧景琰那一双绣龙的缎面金鞋。

萧景琰也不做评论,只一句:“朕知道了。”

便拉着蔺晨往里头走,今夜中秋,连对食的宫女太监都要支一张小小的圆桌,年纪不够大的小太监们全都去缠高湛。

萧景琰忽然想,其实他也不算混得太差,他有个聪明的儿子,有个慈爱的母亲,末了还能有个蔺晨。

刚想到这一层,忽然觉得手上一热,他拿余光去看,只见原来是那人回握了自个的手,正望着衣袖中相握的两只手一阵傻笑。

蔺晨从随身带着的油纸包里头掏出两个月饼,两人一人分了一个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按理说这对于一个皇帝来也太没有仪态了——谁知道蔺晨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皇宫混得死熟,带着他七拐八拐,好几次都擦着禁军的脚步走过,却愣是挨到皇帝吃完一个月饼都没被发现。

那月饼外皮酥软,入口酥松咸甜,他吃进去的时候里馅的肉还是热的,也不知道是蔺晨从哪里带过来的东西。

他不爱吃月饼,因为太甜,特别是碰到往里塞豆沙白糖一类,一口下去能让一天都胃口都被搅了。

不过因为是蔺晨递过来的——蔺晨知道自己不吃甜的这毛病,带过来的东西都不会放太多糖。

萧景琰吃完了居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蔺晨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咬着嘴里的月饼转过来看他。

“干嘛,你没在太后宫里吃饱?”也不等他回答,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月饼递过来。

萧景琰接的时候忍不住看上面有没有沾到蔺晨的口水,但是不知道是因为里馅的火腿太好,怎么看都是亮晶晶的,他也没有办法从中分辨出哪些是火腿的油渍, 哪些是蔺晨弄上去的。

蔺晨瞧他拿样子,轻声问道:“回去了?”

萧景琰点点头。

他便领着人挑了个完全不同的路程往回走,萧景琰一边啃着月饼一边漫不经心的任由人拉着自个儿走。

那月亮照的整个宫里头都亮堂堂的。

琅琊阁主脚步轻快,落到地上都听不出声音,但却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萧景琰任由他拉着,瞧着御花园里头那隐没在花草丛中的几张红纸——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宫女偷偷拜了月娘娘然后落下的。

忽然有光晃了眼。

萧景琰脚步一顿,才瞧见是一队巡防的禁军打着火把走过去。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的月街,路两旁挂着一串一串的灯笼,照的金陵城亮如白昼。林殊和霓凰跑在最前头,祁王和林帅走在中间商谈,他一手提了一个灯笼,跟在他们所有人后面。

萧景琰想。

或许就是这样,他只能跟在后人后面,看他们越走越远。

而后忽然有只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灯笼,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脚步,等到他的小皇弟,他将两个灯笼还给林帅。

萧景琰记得那威武的武将大吼,让林殊领着霓凰滚回来拿自己的东西。

他抬头一看,正到一座拱桥边上,祁王和林府在不同的两条街,他们该分开了。

祁王牵起他的手过了桥,河山有小舟轻摇过。

四方街上堆起高高的木塔楼,有戏子穿着轻薄的纱衣扮嫦娥。

后头锣鼓响了三遍,拜过月娘娘的姑娘将红色的彩线拴到木架上。

嫦娥退了下去,有人高举着火把点燃月塔,泼上煤油,将火把倒插入木塔楼。刹那火光如昼,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比下去。

他的祁王兄领着他穿过层叠的人潮。

萧景琰不小心被撞了一下,不知道历来沉稳的贤王为什么起了玩闹心,打趣一句。

“怎么了,小皇弟?”

 

这一处蔺晨绕过一棵桂花,香气入怀,一阵风来,两人肩头落了大半的桂花。

萧景琰一个没留意,呼吸间吸进一口,呛得他不住咳嗽起来。

蔺晨停下来将他身上的桂花都拍下去,萧景琰却像是无知觉一般任由他动作。

蔺晨拍了几下觉得不对,抬头碰了碰他的脸。

萧景琰蓦地惊醒,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看过来。

蔺晨从他发间又拿下一朵,桂花碾碎在指尖,萧景琰先是闻到一股香味,又见那人吊了眉角,意气风发一般,眼中三分戏谑七分好奇。

蔺晨说:“怎么拉,小皇帝?”

 

萧景琰脑中轰然一声,竟然觉得自己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和曾经的少年重叠起来。

一切都泯灭了,老皇帝多疑的心思,赤焰军的赤胆忠心,祁王四海晏清的壮志。

还有那些和挚友在山岗上乱跑的岁月。

唯一生下来的两个人,萧景琰登基为帝,霓凰嫁做人妇。

 

唯有这一轮明月好遥远的挂在天上,远处传来打更的木梆声,像是月宫中常年不歇捣药的玉兔。

 

萧景琰说:“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长大后会是这个样子。”

他忽然闭了眼,气息不稳,声似哽咽:“现在想来……居然像是梦一场……”

他努力的想说句什么,但是后头的话还没出口,就先流下一滴泪来。

 

蔺晨忽然就不说话了,他带着他的小皇帝快步走过这一片林木花草,也不管细碎的树枝在自己手上划出细小的伤口。

紫宸殿管事的太监老远就见到两人,赶忙迎上去。

还没等站稳,却听蔺太医沉着脸吩咐:“人都撤下去。”

小公公询问的望向皇帝,萧景琰点点头,当时默许了命令。

 

里里外外的人都退干净,蔺晨将萧景琰领导屋子里头,又一阵风的转出去。

萧景琰没拦他,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不一会蔺晨抬着个盆回来,像这边走的时候他衣袖一动,随手将烛灭了。

蔺晨有一双灵巧而稳重的手,把脉的时候萧景琰能感觉到他指尖薄薄的茧。而这双手正将他束腰的衣带去了,露出里头的水衣,又接着脱下他的鞋。

一双脚落到热水中萧景琰打了个摆子。

却见蔺晨蹲下去,将他一双要伸出水的脚又给按了回去。

他头也不抬,将萧景琰脚趾一个个的洗干净,又摸过他脚底的厚茧。萧景琰从未被如此服侍过,下意识的要躲。

而蔺晨不容他动作,又抄起水,将他一双小腿弄湿,用帕子又擦干净。

蔺晨说:“我自幼学的东西,一是为好奇,二是为乐趣。但我今年快三十多岁了,我父亲曾经说三十而立,我想他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了。”

“有些事情,你做来无甚乐趣,也无益处,然而你却是非做不可的。萧景琰,如果你不是这皇帝,金陵城里头那些脑满肠肥的蠢货们,我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你明白吗?”

萧景琰张了张口,他想说些宽慰的话,然而却像是被魇住一般,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为难……”

说到一般又想起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蔺晨是怎么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头将他们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蔺晨没等他说完,接了话头:“君子立于天地,大概说的,就是到了碰到什么东西,能拴着你,让你心甘情愿的去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或许只有到了你能为了谁孤注一掷的那一天,男人才算是长大了。”

蔺晨将他的双脚放开,塞到被子里头。

“景琰,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匡扶天下的志向,但是我愿意一辈子不回琅琊山。只不过因为你在这里,我为了你,生死不计,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和我比了。”

他恶狠狠的说,眼神在这夜中亮的像是一只狼,又温柔的像是三月的春江水。

“就连梅长苏也不能。”

萧景琰这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思绪,然而各样的念头在脑中一团乱麻,他努力的听明白蔺晨的话,却又被吓的神思混沌。

“朝堂不比江湖。”他望向蔺晨拿一双眼睛:“才狼虎豹,魑魅魍魉,走一步都是刀山火海、我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了我。”

“不要怕。”

蔺晨摇头:“我陪你走,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因为你才是我的初心,所以这条路是你拉我走的,不管前头多难,你都得陪我走下去。”

萧景琰呼吸一窒,无端的眼眶发酸,他想转过头去,却又觉得再舍不得不看这个人一眼。

蔺晨瞧了瞧天边的月,整个人也坐上床来,他伸手抱住萧景琰的双肩,将人揽到自己怀中,他低下头轻柔的亲吻皇帝的眼角。

他说:“我家中有个传统,中秋之日要到河水中逐月而走,夫妻携手踩碎了月亮的影子,就是踩到了团圆,那么这一辈子,就长长久久,再不分离了。”

萧景琰望着床下一盆热水,月上中天,那里头映着个月亮的影子。

他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蔺晨还要说什么,却绞碎在那人细密的吻里头,两人纠缠相绕,竟然是止也止不住。

床帏里头响起面红耳赤的交丨合声,蔺晨死命压住身下人,萧景琰束发的发冠落到一边,黑发披泄下来。

蔺晨带着人翻了个身,却不小心碰到一旁的发冠。

啪的一声滚到地上,在这空荡的大殿里头撞出一股回响。

萧景琰呜咽了两声,却又被人堵回去,再见不得半点端倪。

半晌却只见混乱中一只腿伸出来,小丨腿上肌肉丨紧绷,连着两声撞击,却是连着足尖也绷直了。

 

萧景琰像是终于在这沉浮不休中到了极致,他双目失神的抱着蔺晨,眼角有些湿意。

他终于是往里头翻倒出几分清明,咬着蔺晨的耳丨垂,舌丨尖抵到他耳扣,带着铁器的冷硬。

他咽了咽喉丨咙,嗓子早哑了。

 

“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

 

蔺晨停下来,亲了亲他,压着声音回答:“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

 

萧景琰忽然笑了,他放开蔺晨的耳朵,露丨出白白的牙齿。

这个样子让他看上去像是某种无害又温顺的小动物。他一双手顺着肩背滑丨下去扣在蔺晨腰间,将人往自个儿拉了拉。

 

“好,如果真到了退无可退那一天,我先死,你再死。”

蔺晨往前一撞,见萧景琰眼神又涣散起来,伸手到后头握住他滑落下去的胳膊,将人死死的抱在了怀里。

“不,到了那一步,我们一起死。”

他咬着那人的唇,终于发丨泄到了最深处。

萧景琰再也撑不住,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酸麻,还未来得及碰到自己,就全数缴了干净。

那人覆上他的后背,将人在怀中抱稳了,再问了一遍:“你明白了吗?”

萧景琰说:“我明白了。”

 

这一场大梦未醒。

轻睡浅眠,又是一处,灯火阑珊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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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系列正式完结,期间埋了个琅琊山的伏笔,这个就写成个小番外放在本子里头啦!!!

当初萌蔺靖的时候,就想这样两个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缘分。

所以我想写一个故事,可能会是细水流长的开始,但是一定是惊涛骇浪的未来。

不过无论如何,帝王是萧景琰绕不开的身份,但是那些个诡秘的朝堂,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或者是战场的刀兵。

我笔力不足,没有办法写的足够漂亮。

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所有的暗流涌动都藏在日常一杯茶里头,不过这些都是不可忽略的,所以最后掀开冰山一角来呈现。

我记得当年看熊培云的评论,他说生活中有酒也有水。酒能让人看到真性情,也能看到癫狂,而唯有水,才是生活。

我所期望这个故事,不是一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但也不是浓烈到撕心裂肺的伏特加。

它大概是我从小就很痴迷的一种小食,用糯米配合酒发酵而来。你能尝得到它的酒味,却不灼伤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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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种渣渣都能闭着眼睛干三壶啊!#



而且辣【——————————————————————】么长!!!

我不管!给我点小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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