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O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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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馆往外走半条小道处来个一家夫妻,支一个帐篷三张桌椅,丈夫在油锅前讲和好的面拉成条,要下锅前两手一挽,弄成两条缠绕的样子再放下去。
一锅油炸的金黄。
不过油烟太大,只好躲在帐篷的最里头。
倒是女主人站在外面,拿一个老大的铜壶,旁边搁着一碗白糖。
阿诚对这一家小小的早餐店情有独钟,每日出门前必定要买一根油条捏在手上。
而从明公馆出来,正好能把车停在拐角前一根路灯下。
明家的早餐都是佣人在起床前就准备好。
每人一小碗白粥,桌上四五样小菜。
明楼从小就练就了一副一心二用的本事,阿诚曾经观察过他一次,虽然手里头拿着报纸,不过伸出去夹菜的筷子每次都能准确命中。
在他还不太明白的时候只觉得明家姐弟吃饭说不出的好看。
明镜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用一把细细的白瓷小勺,一顿饭下来却碰不出半点声响,用过的碗干干净净。
然后她将那勺倒扣在碗沿。
“阿诚,你吃完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阿诚正在嘴里嚼了半个馒头,半边脸鼓起来。
他想开口,又想起明家讲究的“教导”二字,只好傻啦吧唧的点点头,权当回答。
“待会去厨房把牛奶喝了,杯子放到桌子上就行,听到没?”
阿诚点点头。
他正好到长个子的时候,每日早晚一杯牛奶的喝。
明镜觉得这个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每次出门前都要提点一句。
明镜说:“我去公司了。”
阿诚赶忙抽空将嘴巴里的半个馒头给咽下去,乖巧道:“大姐慢走。”
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几杯牛奶起了作用,成年之后阿诚长的足够高挑,半点也再看不出来当初面黄肌瘦的样子来。
倒是他小时候的毛病没有改,譬如饭桌上如果剩了半碗米饭就会觉得舍不得。
而困扰他许久的“仪态”问题也随着明台的到来灰飞烟灭。
他暗暗比划了一下,自觉自己虽然比不得明镜明楼优雅,但是比起把勺子当钉耙用的明小少爷——筷子使的还不赖。
“阿诚哥。”明台开口:“还剩半个包子吃不下了,你给我吃吧。”
阿诚去看,只见明台手里头哪里是半个包子——小兔崽子明明是把里头的肉馅挑出来吃掉了,就剩一圈白面皮被咬了一口。
明镜制止道:“自己吃。”
“皮太硬了嘛!”
明台正在换牙期,两颗门牙摇摇欲坠。
阿诚把自个儿的碗递过去将那半个包子接过来,然后撕碎了和着粥一点一点的吃下去。
明台笑道:“阿诚哥你真好。”
“就这一次啊。”
阿诚也在换牙,不过只剩最后两颗没有长出来。
明楼从报纸中抽出个空,悄悄听了听两个弟弟漏风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就愣是听出点兄友弟恭的意思来。
一不小心笑出声。
明镜问:“吃个饭,吵吵闹闹,明楼,你笑什么?和你说了多少次吃饭不要看报纸,洒了怎么办,合着衣服不要你洗啊?”
明楼这个人虽然是从小在外国长大,但是始终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况且他是南方人,南方人吃食最为讲究精致。
不过他挺乐意看阿诚吃饭时候那种姿态。
丝毫没有矫揉造作,像是全凭一颗本心。
他正在看一份报表,这是秘书处一早就放在他桌上的,每个月中都有一份总汇,总是写琐碎又繁多的数据报表。
这要耗费他几乎整个上午的时间。
然而明楼觉得这大概是他在新政府办公室里头做的最为得心应手的事情——就算是要费些脑子,但是至少轻松愉快。
毕竟经济是他的本专业。
这些总是会让他想起以前留学在外时候同学间召开的沙龙聚会,他们就一种观点争执不休。明楼的观点总是被评价为“怀着激烈的情怀主义”。
他觉得这也不错。
毕竟他做的那些爱国救民的事迹中,大概只有这一份工作是能摆到明面上来看的。
可惜了。
就这唯一的一份,还能套着个汉奸的名头。
明楼拿过纸,将一份数据表中的几个数据誊写了一份,又加了几句处理决定,然后在末尾署上自己的名字。
“阿诚。”
“先生。”一旁的青年应声走过来。
明楼将那张纸放到旁边,阿诚看了看,问了声:“账目有问题?”
“有,不过你提点一下,也别让他们查的太深。”
“梁仲春那边需要打招呼吗?”
“不用吧,他也没有蠢到那个地步……阿诚。”
“恩?”
明楼将视线从报表上抬起来,仔细看了看他。阿诚正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把手上的油渍擦干净,此时已经拿起了那张纸。
“我出去打电话。”
他走到门口,将手里一个油纸包往垃圾桶一扔,扭开门把出去了。
这一个上午明楼再没见过他,直到一缕太阳光大咧咧的照到他办公桌上,明楼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嫌弃钟表声,不爱在办公室里头放那些花哨的西洋钟。
但是却酷爱手表。
他曾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在瑞士的钟表街闲逛,然后挑了款式,匠人用细小的卷尺量了他手腕的宽度,然后温和的致歉。
“不好意思先生,修改表带会话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您可以随意在外面逛逛,到时间了再来取。”
明楼没有遵从他的建议,只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来——这也是钟表店的操作台。
事实上明楼是一个无法让自己散漫起来的人,他连休闲活动都带着足够的目的性,比如他认为运动是最好的爱好,至少可以锻炼身体。
不过期间他却并未找其他的事来做,只是看着那位老人将表达改到最适合的尺寸,最后还将后盖打开,检查了一下齿轮运作的情况。
明楼赞叹道:“很精细,您的手艺一门艺术。”
他看自己手腕上的表——他选的这一块不过是普通的样式,白色底盘黑色指针,不像时下年轻人们追捧的各种装饰。
但是价格不菲。
那老钟表匠和他说,功夫都花在里面。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敲了敲表盘,给明楼打了九折。
他打电话到秘书处,却没有人接听。
明楼看了看时间,午休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午休期间的事宜都由阿诚负责,因此秘书处也并未留人。
他自己摸到侧间,从桌上的铁罐中倒出咖啡豆,新政府办公厅里头的咖啡机好像还是从国外直接带回来的,连按钮上刻的也是洋文,大概是哪位细心,用白色的纸片写了对应的中文贴在一旁。
明楼看他字迹清秀,猜大概是个姑娘。
咖啡豆要磨碎了才能用,明长官难得偷闲,就那么抱着手听了半天“嗡嗡”声。
明楼只喝黑咖啡,小小的一盏骨瓷杯,越发显得黑,连勺糖都不爱放。
这个习惯延续了很多年,并且看现在的样子,大概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明家另外的三姐弟都抱着好奇心,想尝尝这让明楼钟情了那么久的东西该是个什么口感,到了最后却只有明台强装镇定的点点头,肯定了自家大哥对于咖啡豆的鉴赏水平。
至于口感,不提也罢。
相比下来不知道阿诚是不是小时候牛奶喝多了,不知怎么的就喝出感情来。
明楼曾经见过他这位弟弟喝咖啡。
直接拿煮熟的牛奶往杯子里一重。
人家都是往咖啡里头兑牛奶,只有阿诚是往牛奶里头掺咖啡。
他想这小兔崽子也越来越不城市了,非要做些表面工作,喜欢喝牛奶便直接喝牛奶就好,还穷讲究。
还是小时候要可爱些。
这一通逻辑他自觉颇为有理。
却也不想想到底是怎么就将人家养出一派穷讲究的名堂来的。
明楼还没走回自己的办公司就把手里头的咖啡个喝完了。
又懒得再回去泡一杯,只靠在办公室中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明长官的办公室一向整洁干净,这个位子这个时间,正好能晒到透过窗户的太阳。
不知不觉就起了些懒散的心态。
明楼脑子里甚少有停下来的时候,此时也只天马行空的想着些事情,有关于延安那边的,有关于重庆那边的,然后又想到这些日子推行的新政,还有日本人,以及他那个下落成迷的弟弟,也不知道在王天风手底下能学成个什么样子。
最后那么飘飘忽忽的,居然想起阿诚。
明楼忽然发现,原来他先前想的那些事情居然都脱不开阿诚的影子,不管是哪一件,居然都和阿诚脱不开关系。
军统那边,延安那边。
多少事情是要经过阿诚来办的。
他不知道这种局面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是由于阿诚太过能干——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得知阿诚居然就读于伏龙芝时候的震惊。
明楼想,或许这大概是一半的原因。
如果换一个人,不管他来自哪里,为谁做事,都是不可能从自己身上得到如此大的信任的。
但是阿诚想要什么呢?
明楼的呼吸忽然重了起来,这个念头让他放松下去的神经又忽然紧绷。
他回忆阿诚最曾经的样子。
然后他发现他无法将两个形象所重合,但是当他开始自己梳理期间的所有事情,又发现这种变化似乎顺理成章。
他很乐意看到阿诚现在这个样子。
年青,有能力,却不莽撞,懂得进退,明白事理。
而且忠诚。
这个念头有些怪异。
明楼想自己似乎从未质疑过阿诚的忠诚,这种东西似乎是一直便存在的。
它太过于自然,以致于到了现如今明楼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如果说这种忠诚是从亲情演变而来。
他默默比较了一番。
觉得自己似乎也无法和大姐抑或明台分享很多秘密,他的身份太复杂,说不清,也不屑于去说清。
或许明台日后会得知他的一些身份。
但是那要慢慢来,他需要观察,观察他的小弟弟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然后才能决定他应该知道多少。
而这种冷静的自持似乎在阿诚这里并不存在。
他所做的,无需解释,阿诚自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明楼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并未等他回答便推开,阿诚走进来,先朝他笑了笑:“大哥,都办好了。”
明楼点点头,他听得明白这里头的第二层意思。
然后他想,阿诚说办好了,那就应该是办好了。
明楼问:“早上你吃的什么?”
“啊?”
“半个多月了,你当我瞎得吗?每天都要躲在我办公室里头吃完了才出去,偷偷摸摸的。”
阿诚不自觉的咬着嘴巴笑了笑,他将明楼办公桌上的文件理好,然后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头扔的东西,那是个油纸包,被捏得皱皱的。
“油条。”
“早餐吃不饱?阿香的手艺不喜欢?”
“没,就是嘴馋。”
“那干嘛要躲着,外头不能吃。”
阿诚抽了抽鼻子。
“油味太大了,影响不好。”
明楼想骂一声小兔崽子,又对他这难得的孩子气表现出受用。
小孩总是喜欢往自个儿感到安全的地方跑。
他们在新政府厅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哪一日不是抱着上战场的心态来应对,阿诚能有这个闲心,看来是过的不算太差。
忽的又想起早前那个念头来。
他想是不是大概这就是阿诚忠诚,而自己也相信阿诚忠诚的理由。
这个时候明楼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某些东西。
而这种感觉或许有意无意中触及到了真相。
晚上开车回家,明楼坐在后椅上,不知是不是心有所念,等车一拐弯,前头的路被孤零零一盏路灯照亮。
他瞧见路边一个小帐篷,后头连着的是个黑黝黝的筒子楼。
正停着个三轮车,往下一袋一袋的下面粉。
明楼问:“前几天不是收购了新的面粉厂,生意怎么样?”
“还成,具体的不知道,不过日本人看大哥的面子,也不会太刁难。”
“海关那边呢?”
“前几日查出一批军统的走私鸦片,正要往上闹,我给压住,没往上报,”
明楼略一想想明白了,只道:“七十六号掺和进去了?”
“没明说,不过大概差不多。”阿诚开车很稳,遇到不平的路面便早早减速,连颠簸感都微乎其微。
到了家下车,明楼看到家里的灯亮着,这才说:“大姐回来了。”
他在门口没进去,直到阿诚将车子停好走过来。
两人顶着风,在门口将计划都草草说了一遍。
明楼最后道:“就这样吧,见机行事。”
阿诚点点头。
明楼很满意,他总觉得交代阿诚做事总是特别容易,有些人就是能明白你的意思。明楼有一副好口舌,然而他还是喜欢聪明人。
进到屋子里,阿诚先将两人的外套挂好,又把公文袋拿到二楼的书房里。
脱掉外套后他穿了件铅灰色的马甲,此时正从楼梯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挽袖子。
明楼坐在沙发上一抬眼:“做什么去?”
“阿香买了螃蟹,不敢杀,大姐让我去杀了,明早做成粥。”
明楼没接话,点点头当答应了。
而后他便听到厨房里头叮叮当当的声音,阿香小跑出来,不停的拍自个儿心口。
明楼问她:“吓着了?”
“可不是,看不出阿诚少爷平日斯斯文文一个人,下起手来真狠,螃蟹要夹他,他把人家手都拗断了。”
明楼听的忍不住哈哈大笑,居然挺能想象阿诚那个样子。
这时候又听“哐当”一声,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往厨房里头走。
“杀个螃蟹而已,你怎么搞得像要拆房子一样。”
谁料阿诚正整个人趴在地上朝灶台底下努力伸手,见他进来只转回半张脸。
“我不小心把装螃蟹的桶给踢翻了,都爬下头……”阿诚努力了半天终于泄气的一放手,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自个儿的衣服:“逮不着。”
旁边的砧板上放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螃蟹。
明楼问:“跑了几只。”
“两只,溜得贼快。”
“一共就三只,合着明天早上我俩的口粮就那么跑了?”
阿香正走到门外,听到大少爷这么说,脚步顿了顿,没往里头再走。
却听门那边阿诚问:“……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明楼忽然喊了一声:“阿香。”
她往里走了进去,听到明楼问:“是不是这个理。”
她敲阿诚少爷的那个样子,觉得其实也是自己摆脱人家帮忙,总不能让阿诚为了这事挨一顿训。
还没开口,明楼却接着说了一句:“明天就做大姐一份早饭。”
而后便自顾的出去了。
阿诚和阿春彼此看了两三眼,都有些愣。
直到阿诚回过神来,往门框上一靠,冲着明楼喊:“大哥!这不能吧!早饭都不让人吃了?!”
“阿诚,谁不让你吃早饭了?”
明楼抬头,却见明镜穿了大衣,似乎是正要往外头去。
“大姐。”
明镜没理他,只将阿诚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蹭黑了的袖子上。
“这是干什么了?”
明楼道:“正和阿香说明日不做我俩的早饭了,去外头吃。”
“外头吃?家里的不好吗,去外头吃什么。”
“油条,他馋了我半个多月了。”
阿诚瞪着眼睛看过来,像是没听明白:“我怎么馋你啦。”
“办公室里头每天一股味,是人都闻得到。”
明镜听他们相互耍宝了几句,也不知道这两兄弟间到底又在打些什么花枪,只一把拍开明楼伸过来的手,又把要送他的阿诚给挡下了。
“别跟着我啊……不许跟着我。”
眼看着人出去了,阿诚这才问:“要我跟着大姐吗?”
“不用,大概是黎叔那边的事情,无伤大雅。”明楼挥手:“不必理会。”
阿诚瞧他说的轻巧,只觉得事有反常,不过也没多问。
直到第二日出门,两人在路口停下来。
卖早点的早和他混了个脸熟,正把一个油条往纸袋里头装,却听那个年青人说:“今天在这里吃,阿婶给我们一碗豆浆,一碗稀豆粉,五根油条。”
然后他问:“够吗?”
明楼点头。
那日在政府办公厅前头明楼下了车,阿诚停好车,没进屋,换了身行头径自往外走。
期间碰到几个七十六号的眼线,虽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为了安全,还是绕了两个街区。
军统电台藏在个混乱的居民区。
他们在这里长租了个四合院的老院子,名义上是仓库,实际上就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木头。
阿诚在电台前停下来,按照明楼的意思将电文打了一遍。
然后他蹲在四合院院子中的大树下数时间,等四十五分钟后又打一遍。
然后他看着手里头七十六号电台科值班表,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下头打了个勾。
接下了的几日他每日都要踩着点往这里跑一遍,为了不太显眼,只好一日换一身衣服。
搞得阿香在家里头抱怨,说阿诚少爷最近的衣服还没怎么穿就换下来了,都快洗不过来。惹的明镜数落了他几句,倒是明楼在一旁看,最后才插了一句嘴。
“阿诚也没什么衣服,大姐不是要给明台定秋衣寄过去?我看连阿诚的也一起定了吧。”
明镜盯着阿诚看了三遍。
说了一句也是。
站起来招呼:“阿香,把阿诚少爷的身量也给拿出来,不过和李裁缝说别和明台做成一样的啊,颜色浅一点。”
又转回来说了一句:“别天天和你大哥学,年纪轻轻的穿的黑不溜秋。”
阿诚给了明楼一个眼神。
后者只当自个儿听不见,也看不到。
由于得配合电台科的时间,两个人就不在家里头吃饭了,日日都要往那小早点铺跑。
明楼总不能再吃豆浆油条的时候再拿份报纸,只好把这多余出来的一半精力分到阿诚身上。而此时一抬眼睛,却正好看到人眼巴巴的望着自个儿。
明楼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些日子发现阿诚有个毛病,不爱喝东西。
东西这个词是个泛指,明家三个兄弟,明楼酷爱咖啡,而明台迷恋新式饮料。
只有阿诚每日早晚一杯白开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明镜喂牛奶喂出来的毛病。而直接体现就是吃饭的时候不搭别的东西,就算是菜汤也要压到最后来吃。
明楼讲究,一碗豆浆只用切段的油条碰一碰,每次吃完都剩一大碗,不过是表面飘了点油花。
阿诚问:“大哥吃完了吗?”
明楼将自己面前的碗给推过去。
然后他瞧着阿诚往豆浆里头放白糖,直觉得腻得慌。
这一日下车的时候明楼吩咐:“停好车到我办公室来。”
阿诚点点头,明白这是不用再去电台了。
明楼将那位官员的转移路线画在纸上,他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知道其中几个点。而其中的连贯就要根据从汪曼春的谈话中推断一二。
“过了电车站就交由日本人负者安全,三个小队,你必须在他们交接的时候下手,不能让日本人把罪过推到我们身上。”
明楼本来想加一句注意安全,但是又觉得无甚必要。
阿诚的枪法很准,做事也干净。
他很欣赏这个弟弟性格,稳妥又负责。
一般这种事不需要阿诚出手,明楼不可否认他一直在尽力避免让阿诚直接出手,因为如果一旦被发现,不管是是死是活,自己无疑也要跟着暴露。
但是如今军统的联络点撤离,他在这里无可用的人手,所以很多事情只能再交给阿诚去做。
而根据阿诚的表现,明楼也不得不佩服伏龙芝的教学质量。
中午时他接到紧急电话,新政府重要特工人员被杀,所掌握信息丢失。
日本人大为震怒。
明楼被从办公室匆匆调走,他在日本人面前打了个太极,而南田洋子的脸色却是不好看——毕竟人是在他们手底下出的事。
随机便喊了几句无用的口号。
回到办公室,明楼问了一句:“阿诚呢?”
“阿诚先生听闻刺杀的消息,似乎现场有官员的儿子,便说明长官吩咐过要安抚,就自己过去了。”
遗孤?
明楼愣了愣,却没表现出什么不同,只交代了一句让他回来便来找我。
阿诚直到天黑才匆匆赶回。
明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里头拿着的是一封信件,上头的邮戳是香港,落款居然是明台。
阿诚问:“他怎么样?”
“过两日要回上海,王天风的毕业测试,居然还有胆子拜托到我头上来。”
阿诚将那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发现都是些鸡毛碎皮的小事,确实是小少爷会用的口气。
“你会给他下达命令吗?”
还没等明楼回答,他自个儿将信又塞回信封中去。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所以无非也只是一句喟叹。
“他还只是个孩子。”
明楼没接话,随信而来的还有明台在军统的成绩单,王天风这是让他自己判断自己的弟弟是否有执行命令的本事。
而且王天风还将判断之后的执行方式交给到了自己手上。
明楼发现自己对“给明台下达命令”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抵触,恨不得将王天风一刀一刀剐个干净。
然而他又用极大的自制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和自己说,明台已经是军统毕业的学生,况且他成绩如此优秀。明面上是否让他上战场是由自己决定,而实际上这是王天风的决定。
如果自己拒绝了王天风的这个决定的。
死间计划一定还是会开始。
明台一定会回到上海,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明楼气的要死,但是他想,至少得让明台先到自己的麾下,其余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必须更快一些,他必须必所有人都快,至少必须在王天风之前。
明楼道:“等他到了上海之后再说吧。”
而后他又问:“怎么会有孩子。”
“不知道。”阿诚此时是真的低丧了头,如若幡然明白过来一般。
他很少如此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很坦诚。
所以明楼问的直接,他便也答的直接。
“他应该是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转移的,我们先前没有收到消息,今天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明楼问:“你开枪了吗?”
“开枪了。”
“孩子看到了?”
“……他牵着他下车的。”
明楼没说话了,他只是走上前,给了阿诚一个拥抱。
而后他说:“以后做事前,能将当事人家人转移走的,就都尽力转移走吧。”
王天风曾经问明楼。
千千万万家的儿子都能死,为什么唯独你明家的儿子不能死。
明楼设想过,王天风那个王八羔子也只敢隔空冲他这么喊。
如果他敢当面对他这么吼。
自己就让阿诚打死他。
还要指着阿诚唾他的脸。
“我已经赔了一个弟弟进来,你凭什么还动我另一个弟弟?”
不过很久之后,久到明台远赴他乡许多年。
明楼依旧还能记起些往事。
只是那个时候王天风坟头的野草都不知道换了几茬。
他在模糊的旧事里头想。
大概对于自己而言,这两个弟弟还是不同的。
无论谁动了明台,那是在诛他的心。
而无论谁动了阿诚,那是在要他的命。
明楼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的弟弟。
或许这件事情在阿诚心里头留下了足够深的痕迹,但是无论如何这些痕迹都会淡去的。
而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明楼总是有些恐惧這一种蜕变。
因为明台被军统吸收这一消息已经让他深为恐惧,而阿诚从小打到始终如一的姿态似乎已经是他所接触到的最为安全的东西。
他想这真是一个该死的世道。
他的两个弟弟忽然间都变成了不该是的样子。
然后他要考虑的事情忽然从“带他们去哪里玩”变成了“该怎么样保全他们的性命”。
明台的表现很出色,这种出色让明楼不得不留下他。
而阿诚似乎并未将某次任务放在心上。
不过明楼太了解他了,所以他对阿诚将梁仲春的妻儿在第一时间转移的做法表示出了最大的理解。
他帮忙安排的重庆方面的人手负责母子两的安全。
明楼接到明台要刺杀汪曼春叔父的申请时只略作考虑便同意了。
阿诚没有异议。
而到了明楼向明台下达刺杀自己的命令时阿诚也从善如流的将他转达了下去。
明楼对此颇为诧异。
“大哥。”
阿诚将枪支检查了一边,装如手提箱中,他扣上锁扣,只对明楼的诧异表现出了合适的淡然。
“我记得你在伏龙芝看到我的时候骂我年少轻狂。”
“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改变這一种想法,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我觉得你的是正确的,这不是来源于你对我的恩情或者是其他。”
“而是你教会我的东西。”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用那些东西来思考,然后他们告诉我你是正确的。”
“所以不管我多么不喜欢我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它是正确的。”
“就如同我知道你是正确的一般。”
他没说后头的话,但是明楼听的明白。
这一次的任务之后,明台必定会发现自己的身份,而到时候自己将以上峰的身份来面对他。但是这也表示这另一面的掩藏。
明楼的身份太复杂,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搞不清楚自己在为谁做事。
他不去想他的下场。
第二日明楼坐在屋中,隔着厚厚的窗帘,他掐算时间,知道听到对面破门而入的声音。
这一次的任务让他不自觉的紧张,手心微微冒汗,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因为他将自己两个弟弟的命也放在了棋盘上。
扣动扳机的一刻他想,人人都说明家小少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一个。
但是或许阿诚才是最敢孤注一掷的那个人。
自个儿往枪口上凑,还能凑得那么心甘情愿毫不迟疑。
普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明长官这一天过的惊心动魄。
回到家甚至还和明台打了一架,这才觉得这一口恶气算是出干净了。
只是最后帮阿诚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被缝合的地方又挣破几处。
阿诚问他:“其实我们可以做的再隐秘一些,或许只让明台接触到我,这样你不必对他袒露身份。”
明楼摇头。
“我只是在寻求一种平衡,你看他以前的态度,不能再继续下去。”他开了个玩笑:“对家人嘛,还是要坦诚一点。”
阿诚笑他:“你这个不是坦诚,你是妥协了。”
谁知道明楼顿了顿,他熟练的将阿诚肩头的伤口重新缝合,然后换上纱布。
“阿诚,虽然我们共事了那么久,但是这是你第一次面临直接暴露的危险。”
明楼道:“所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或许我们的伪装身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缺,任何一个小差错都会暴露。我以前总觉得要让明台和大姐远离危险,但是我现在觉得……”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似乎这样才能让他顺利的开口。
期间明楼看上阿诚的那一双眼睛,那人不说话,只坐在那里等待自己的下文。
“你总不能想着凭借自己就能扛起所有东西,东南西北,四方山河。四万万人,一寸山河一寸血,你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二罢了。”
“无论是谁,都自有其该承担的东西。”
阿诚点头,却只道:“你很重要。”
他省略了敬语,却无端的透露出一股亲昵来。
明楼静默,却终究抵不过他话语中的坚定。
“你也很重要。”
所以这个乱世中,我们向所有的东西妥协。
只为了能保全最重要的那些人。
由于阿香和大姐都不在,阿诚伤了胳膊,明台煮的面条又实在是难以下咽。
三兄弟干脆每天早上跑完步就顺带拐到解扣那一家小吃店去吃早点。
阿诚和明台不亦乐乎。
只是穷讲究的明大少爷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早餐,他还是更怀念阿香的清粥一碗,小菜若干。
只是某一日再去,店门口居然立出个牌子,新推出了一种吃法。
糯米被煮熟之后泡在豆浆里头,这大概是明台第一次接受了蔗糖和豆浆两种往日都不爱的食物。
他嚼着米饭,却不知不觉将豆浆合着一起喝了下去。
等到转过头,阿诚正一脸遗憾的望着自个儿面前的空碗。
明楼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等捡漏失败了。
明台问:“阿诚哥,你伤好了没,好的话我们过两招呗。”
阿诚顺着他的话音转过头去。
明台面前也是一碗豆浆,明楼觉得阿诚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赶忙敲了敲桌子。
“像什么话,想喝就重新要一碗。”
“恩?喝什么?”小少爷浑然不觉,只抬起自己的碗将碗中豆浆一干而尽。
明楼见阿诚咬了咬牙,再叫了一碗新出的都将糯米饭。
不过他不吃糯米,把所有都分到明楼碗里头来,让后抬着个碗小口小口的吹凉。
明楼瞧着他那露出的一双眼。
忽然觉得大概这个食物也不是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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